宋南星跟在夏北洛身後亦步亦趨，他沒有回頭看一眼只是握著拳走著。一個月前他回想起來這些的時候還會冒冷汗和發抖或者是噩夢中驚醒，但現在，他安靜地像個沒事的人一樣，他安靜地跟著大家往西境城內走去，他安靜地聽著旁人談論著「凱旋」，他安靜地低著頭看著自己踩著的沙土……他極力控制住自己，他咬緊牙關不停地調節自己的呼吸。指甲在手掌留下月牙形的紅色印記，宋南星看著自己的手，好像感覺不到從手心傳來的疼感。

月光灑在宋南星的髮絲上，像是鍍了一層溫柔的光，他與心中另一個自己作鬥爭，試圖扳倒另一個自己。

夏北洛回頭看了一眼，跟龐冉說了一句「我去看看宋先生」後放緩腳步，有意無意地等著宋南星。

夏北洛抿了抿嘴，想開口說幾句話，但他突然發現自己找不到一個話題可以和宋南星說說，他甚至不知道宋南星喜歡吃什麼、喜歡什麼顏色、喜不喜歡小動物，又或者是喜歡聽戲還是聽書……

雖說相處了一個多月，但夏北洛對宋南星的了解少之甚少，除了知道他是男的、常常穿青白色長衫、用素色髮帶、會寫字、能看書之外，他還知道什麼？

但……他為什麼會想知道宋南星的喜好？

他對他的庶妹夏玥兒也了解甚少，可他從沒想過夏玥兒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也不關注夏玥兒的穿著打扮，他只管夏月行生氣打罵過夏玥兒後去看看她死了沒有……其他的，他只想說：與他無關。

就算是夏月行——他的大哥，夏北洛也很少去關注他喜歡什麼，他只知道大哥喜歡喝湯，肉湯清湯都愛，哦，還有蓮子羹之類的，至於其他的愛好嘛……欺負夏玥兒算不算？

所以，他到底是為什麼等宋南星跟上來，還想安慰安慰他？所以他是把宋南星當朋友了？

朋友……？？

夏北洛嘆了一口氣，結束了他的頭腦風暴，他看了看宋南星，卻只看到了垂在他臉側的髮絲。他抬起手，猶豫了一下後又放下了，他也靜靜地走在隊伍後頭，與宋南星並肩。

路上鋪灑著皎潔的月光，兩旁黑蒙蒙的連山已經退後，映入眼簾的是屋瓦下掛著的燈籠。幾百人走了好久，終於進了城。他們牽著馬匹，沿街尋找著客棧。

城門再次緊閉，城樓上亮起了光，那光在風裡來回搖動，但因為有人看著就沒有輕易熄滅。

西境城內的風依然很大，但風沙收斂了點，不至於像城外那樣囂張。夜黑風高，除了燈籠的燈光外就沒有其他光了。

一隊人馬找到了一處「芙蓉客棧」，問了掌櫃房間情況，龐冉安排了王馳凱和一部分人在這裡歇腳，其他人跟著他往前走，不遠，「桃花樓」三個大字在紅燈籠的光里十分顯眼，龐冉眼睛一亮，他回頭掃了一眼，找到了夏北洛的身影。他大大咧咧地走過去，笑聲打斷了宋南星的思緒，他這才發現站在身旁的是夏北洛。

「北洛，你們就這兒吧，我再去前面看看。」龐冉拍了一下夏北洛的右胳膊，笑道。

「啊？好好，聽你的安排。」夏北洛獃獃地回答，龐冉看著一臉茫然的夏北洛，笑道：「你小子，被風吹傻了？」

「呃，沒……那個，桃花樓是吧，好。」

「嗯，好好休息，明日午時啟程。」

「好。」

——

宋南星暗暗地嘆息，他怎麼就沒發現旁邊是夏北洛呢？他肯定又要問一大堆問題了，就他那嘰嘰喳喳的性子，還能放過這種好機會？

房間里有屏風，屏風上是綻放的桃花。夏北洛從屏風後面走出來後，宋南星自覺地走了過去。

能逃避一時是一時。

宋南星坐在水裡，他把頭髮盤到腦後，安逸地靠坐著。

果然，看到大火就會想起來那一天啊……果然還是忘不了啊。不行，不能忘。

不能……

夏北洛坐在床榻邊時不時看一眼屏風那邊，他屈起一條腿，百無聊賴地等著宋南星。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等他，可能是好奇他為什麼會流淚吧？他想問個明白，好解了他心中的困惑。

問什麼呢？——你怕火？還是被煙熏了啊？你怎麼靠近那火呢？你就不怕被燒死啦？……

不行不行，宋南星都那樣了，心情應該不會太好，再這樣問，豈不是火上澆油？嘖，但好好奇啊……

算了算了，與我無關。夏北洛搖了搖頭，轉念一想，決定什麼都不問，反正……與他無關。

清除了原有的想法後，夏北洛忽然有點懷念芳馨齋門前的那顆樟樹和它樹上的小花，樟樹的小花會散發淡香，輕飄飄地落進芳馨齋，店中紅木高桌後面坐著一個執筆的年輕兒郎，店前是夥計在吆喝，多閑適啊……

西境還是少了點安逸。

小半個月的西境之旅讓夏北洛變得灰頭土臉的，但也變得充實，他忽然覺得西境也挺好的，京陽還是過於熱鬧了。他坐得腰酸背痛了，就雙手交叉放在腦後躺下了，蹺了個二郎腿，夏北洛覺得這樣也挺逍遙自在。

夏北洛閉著眼睛，迷迷糊糊之間他聽到了微弱的走路聲，很輕，很輕，生怕碰碎了夢境似的。夏北洛眼前一晃，隨後暗了下來，他鬆了一口氣，放下腿後往裡頭滾了一圈，他摸了摸背後，馬上就摸到了涼涼的牆面。

他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後，小聲說：「沒事兒了吧——」

宋南星閉著眼睛，「嗯」了一聲。他愛問不問，不回答不就好了，有什麼惱人的？

「啊——那就好。睡咯～」

宋南星疑惑地皺了皺眉，心想，這怎麼跟想像的不一樣？？這個時候不應該問些什麼嗎？夏北洛怎麼什麼都不說就睡了？？？太奇怪了……宋南星陡然心裡咯噔一下，忽然警鈴大作，心想著：夏北洛不會知道他的身份了吧？？？？！！！！

不過也不對，他可是什麼都沒說啊，夏北洛不可能知道，現在唯一一個可能知道的就是在南境呆過的王馳凱，但他已經跟王馳凱說了不要亂想，以他那種性格應該不會再追究……那，那夏北洛怎麼不追究了？！太奇怪了，按以前那樣，夏北洛不應該先問這個這個，再問那個那個麼……

可他……什麼也沒說，就問了個「沒事了吧」，沒事了吧……這是什麼意思？在說什麼「沒事」？僅僅是單純問他情緒好點沒？這……太奇怪了吧？夏北洛居然閉嘴了？！

稀奇。

既然夏北洛不問，他也沒必要再說什麼了，不然也太可疑了，他要是說「你不問點什麼嗎」，那豈不是趕著讓別人猜他的身世？沒必要，沒必要，敵不動我不動，就先這樣吧。

此長夜漫漫，睡一覺吧。

雲朵悠悠地晃蕩，經過月亮時與它寒暄了幾句，月光減淡，世間一切都黑蒙蒙地一片。

若此夜無月，高懸的燈籠也會播撒光輝，照亮一處黑暗。夜幕中的星子與微光一唱一和，紀念這夜的靜謐。

噓——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