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時候真的覺得，你不像那種……難民或者是流落街頭的人。」

帶著些許熱量的風從山野那邊吹來，裹挾著細碎的小石子兒撲面而來，夏北洛摸了摸臉，然後低下頭看著腳邊的一株綠草，他喃喃的聲音傳到宋南星耳朵里，他的目光卻仍舊停留在小草上。

宋南星一怔，心裡苦笑。他現在還不能實話實說，但讓夏北洛知道自己可以勝任一些事情也好，日後若是順利獲得新身份的話，那麼現在就得建立信任。

「將軍猜對了一半。」

猜對了「不是流落街頭的人」，但「難民」……還有點誇張。但……或許在旁人眼裡，他與那乞兒並無二樣吧？乞兒在街上討生活，他在王府里討生活。

夏北洛面向遠處，將雙臂枕在腦後，他靠在帳篷的支架上，單腿屈起。蔚藍的天空中是散漫自由的浮雲，可他不是浮雲，做不到自由放肆。「能猜對一半也行——所以，你在洛雲是幹什麼的？」

就知道逃不過這一問。

宋南星習慣性地輕咬下唇，猶豫一會兒後說：「屬下只是曾經在私塾讀過一些書卷罷了。」

「哈——難怪你既能識字又能寫字！誒？你爹娘應該是做小官的吧？不然你怎麼去先生那兒？」

「唉……」宋南星憂鬱地抬起手，試圖抓住一縷風，「有些話——」

夏北洛搶答：「聽聽就好，不必深究～」宋南星好像很驚訝，他看向夏北洛毫不在意的神色，笑道：「哈——將軍好記性。」

「嘁——罷了罷了——」夏北洛擺手，不再糾結宋南星的身份，他腿一蹬站了起來，進帳去了。

現在風沙漸大，又有紅日當頭，帳子外的溫度逐步上升，夏北洛搖著摺扇，支著下巴百無聊賴地翻看著他的《兵法》。這《兵法》講了許多道理，什麼「聲東擊西」「暗度陳倉」啊，還有什麼「調虎離山」啊，說得那是頭頭是道、句句有理，只可惜……這些字它不進腦子啊！！

宋南星沒有進帳子，他站在營地前方眯著眼睛眺望，遠處那些黑影在陽光下顯得縹緲，若不是知道那邊是敵營，宋南星還以為自己看到了遠處的海市蜃樓。陽光直直地照射著荒原，肉眼可見的熱浪在一點點的升騰，風把山坡上的枯枝落葉吹得簌簌直響，把這本就蒼涼的西境襯得更加了無人氣。

西境城內還好，只是出了城門，便只剩下風沙。

馬蹄踢踏，礫石作伴。

唉……晚上風漸涼了再說罷，此時確實不合時宜。

五月的陽光著實比四月更加火熱。

宋南星本本分分地進了帳子，與夏北洛共處一室。兩人皆是無言，等待著傍晚日落。

夏北洛的性子是不會允許他長時間閉嘴的，他用手指點著一個個的黑字，一句句地大聲念著，好像生怕宋南星聽不到似的。

「『將孰有能？天地孰得？……士卒孰練？賞罰孰明？』欸宋南星，這前輩不愧是前輩啊！你看這話說的，簡單易懂，清晰明了，不像朝廷里那些個老頑固，總寫些看不懂的東西，嗤——陛下還說他們寫得好呢，我看啊，就是胡謅唄，要我寫我也能寫，引經據典誰還不會啊？」

宋南星撥了一下眉上的碎發，忍俊不禁，他走到夏北洛身後，俯身看桌上的書卷，耳後的長髮掉落在臉邊，但也不妨礙他的視線。「確實寫得一目瞭然，若能鑽研明白……日後定能成大器……」

夏北洛保持著撐著腦袋的姿勢，我瞥向餘光里看到的黑髮，隱在手掌里的嘴角輕輕地勾起，耳邊是宋南星的低語，洋洋盈耳，至於他說了什麼，夏北洛沒有太注意。不過，只聽到了幾個詞也可以推斷出宋南星說了什麼——「成大器」「大將軍」？？？！

宋南星是覺得他一定可以成為大將軍麼？！還能威名遠揚？！哈哈哈哈哈——不愧是宋南星，說的話真中聽。

宋南星直起身子，他來回走動著，試圖背一背書卷上的東西。夏北洛回過神來，愣愣地看著宋南星，宋南星一頓，笑道：「我臉上是有什麼東西？」夏北洛驚了一下，眼珠向右眨了眨眼，他若無其事地說：「咳咳，沒什麼……那個，你，你在背這個？」

「哈——試試罷了，為將軍分憂。」

「分憂？啊哈，好！好啊！若你替本將軍分了憂，將軍我便讓你做王府的門客，如何？這一個月來，本將軍也看到了你的過人之處，雖然你身份不明，但……本將軍估計，嗯——你是小官宦家出身的吧？哈哈哈哈，你不說我也知道！」

就宋南星這氣質，這行為，這語言，這一舉一動——夏北洛果斷判定他宋家肯定不俗！

夏北洛得意洋洋地笑著，宋南星卻嘆了口氣。

什麼秘密都是會暴露的，所有謊話都要更多的謊言彌補，總有一天夏北洛會發現他的秘密……如果夏北洛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會有怎樣的反應？他一定會特別詫異吧？明明是一國皇子卻落得個這樣的下場。

宋南星勉強地扯出笑容，說：「門客？在下的什麼過人之處能得將軍此般垂愛？」

避重就輕，有些東西，還是少說比較好。

夏北洛站起來，笑呵呵地拍了拍宋南星的肩，即使是在沒有陽光的地方，他依舊耀眼，彷彿，他生來便是如此。

「宋兄莫要妄自菲薄——花會替我解了圍，對付那些嘮嘮叨叨的大嬸大爺我就感激不盡了，更何況你不顧路途遙遠隨本將軍來西境，本將軍甚是感動啊！」

宋南星一聽，眼皮子都跳了兩下，夏北洛說的這些……他還沒注意過呢……有些牽強了吧？？？

替夏北洛寫字純粹是為了留下印象，擴大影響……這……誰能想到夏北洛是這樣想的啊……來西境也是想找個機會表現表現好升職……誰管你小王爺感動不感動啊？

算了算了，夏北洛愛怎麼想怎麼想吧，這樣也好，省得他自己想方設法地找機會了……

不過這夏北洛……真的沒問題麼？？？腦子裡都是什麼啊，這麼會聯想？？

「啊……」宋南星眉頭舒展，有些諂媚地說：「那多謝將軍賞識……」

搞不懂搞不懂……那就別搞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