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北洛安排了宋南星後又派人把宋流雲帶過來，夏北洛把宋流雲按在櫃檯後的凳子上，指著陳列的糕點果品開玩笑似的說：「別偷吃啊。你就坐在這兒，和這位大哥一起招攬客人。得到的銅板你得兩成如何？」

宋流雲眨著水靈的眼睛直視著夏北洛，疑惑的表情讓夏北洛以為他是不滿兩成的錢幣，夏北洛回頭沖宋南星一笑，臉上又是那種「全國我最厲害」的欠揍表情，他拍了拍宋流雲的肩，然後走到宋南星面前，撐著木質桌面說：「怎麼，這位小兄弟不滿意我的安排？」

宋南星沒有猶豫半分，神情自然地笑道：「他是驚呆了，從沒有人給他這麼多。」

宋流雲更是疑惑了，兩成很多嗎？在宮中時，他所有的東西都是現成的，哪裡需要自己去買？

並且，宋流雲坐在商鋪里總覺得怪怪的，他看著來來往往的人，不自覺的想要逃離。

他哪兒見過這樣的景象？

以往都是別人坐在商鋪里，他前來挑物什，現在身份互換，還真有點不適應……

「好好幹活兒，不然沒有飯吃哦！」

夏北洛一揮衣袖，走進陽光里，芳馨齋外樹影斑駁，他的笑意閃爍在光影里。

芳馨齋的夥計紛紛討好地笑道：「公子慢走！」

夏北洛剛準備走，腿還沒邁出去就停住了，他微微抬頭望瞭望種在芳馨齋斜前方的高樹樹冠，嘴邊的笑意他自己都沒察覺。

和風驕陽，樹葉沙沙地翻轉著，陽光透過葉縫漏在芳馨齋前方的地上和夏北洛的身上，夏北洛回頭，沖著鋪子喊了一聲宋南星的名字，宋南星抬起頭，那晃眼的光直直闖入了他的視線。

「喂——」夏北洛指了指那棵樹，朗聲說道，「這就是香樟樹，開開眼——」

宋南星笑了笑，彎彎的眼睛恍若初升的新月。夏北洛愣神，隨即若無其事的快步走開了。

嗯……今天的風兒好生喧囂。

——

夏北洛悶著頭回到了王府，進了屋才發現自己剛剛的想法太過危險。他怎麼覺得，那男子勝過那些小家碧玉呢……真要命……

王府的一個小丫鬟從夏玥兒屋子出來時，就看到夏北洛像一陣風似的跑進了屋內，小丫鬟好奇地多看了兩眼，輕輕一笑後端著竹籃走了過去，她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要怕，然後抬手敲了敲門，「小王爺？」

夏北洛一驚，立即拍了拍臉頰調整自己的狀態。他打開門，給了那個小丫鬟一個大大的微笑，「何事？」

「您離開後張小姐來過。」

「哪個張小姐？」夏北洛收斂了笑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他眯著眼睛想了想，突然記起來一個人，「你是說張大人之女？」

「正是。」

「何事？」

「小姐說新學了曲子……」

沒等小丫鬟說完，夏北洛就點點頭，說：「知道了。……玥兒還在房中？」

「小姐的傷……還未痊癒……」小丫鬟低下頭，嘆了一口氣，但微不可聞。

這兩天都是這個小丫鬟在服侍夏玥兒，沒人管這個小姐，她就去託人買藥，託人做吃食，雖然府中對夏玥兒不管不問，但並不阻止她去做這些事兒，小丫鬟一直覺得府中人是心口不一才這樣，但她後知後覺，那些人包括小王爺根本就沒把她做的事兒放在心上啊！

小丫鬟也不明白為什麼王爺王妃不把小姐帶走而是留在京陽受罪。小姐也挺可憐的，被小王爺欺負的這麼慘，膝蓋都破皮流血了……

夏北洛沉默片刻，說：「可有大夫瞧過？」

小丫鬟身形一頓，立即搖頭。

小王爺在關心小姐啦？嘿嘿，還說請大夫呢！

「哦，買點藥就夠了。唔——其實不買藥也行，又不是不能自愈，對吧？」夏北洛溫和地笑起來，直擊人心。

小丫鬟嘴角抽搐，看著夏北洛人畜無害的笑容，支支吾吾地回答：「對……對……」

對個鬼啊！！！！

又是心疼小姐的一天……小丫鬟無語凝噎。

香樟花的淡香在街巷彌散，風一吹，清香就與行人撞個滿懷。京陽城裡栽種了許多香樟，四月花開，淡黃的小花就隱在葉後安靜地散發香味兒。

花香與陽光同在。

距皇宮不遠有一處府邸，府邸大門邊就有一棵樟樹，長勢良好，向陽而生。這棵樹的樹冠在牆院內也看得到。府邸朱門上掛著燙金牌匾，兩個入木三分的大字格外惹眼——張府，御史大夫張大人便在此處。

夏北洛帶著一包蜜餞和一壇陳年酒釀隻身拜訪張大人，府中家丁說張大人不在，應該是進宮去了。夏北洛把酒釀交給那個下人，然後跟著一個小丫鬟去了張府的後亭。

小丫鬟把夏北洛帶到八角亭前，恭敬地福神對亭中人說：「小姐，小王爺來了。」

亭子很大，周遭設有欄桿和長椅。

亭中有女，黛色遠山眉，面若桃花，有詩雲：「眉如遠山含黛，膚若桃花含笑，發如浮雲，眼眸宛若星辰」，她以鏤空銀蝶髮飾裝飾髮髻，一襲絹絲銀紋繡花裙襯得她活潑機靈。

女子跪坐在古琴前，一雙纖纖玉指正在弦上躍動。

夏北洛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那小丫鬟便退下了。

夏北洛坐在長椅上，看著那撫琴的女子笑而不語。耳邊是清脆流暢的琴音，宛若山間溪水流淌，但夏北洛卻在搜腸刮肚、絞盡腦汁地組織語言，想著等會兒該怎麼說才不會與上次的言語雷同。

「𠲜——」琴聲戛然而止，但餘音繞樑，悠揚漸止。

女子將手放在琴弦上，抬起頭看向旁邊的夏北洛，她勾起嘴角笑著，緩緩起身。

「如何？」

「行雲流水，絕妙佳音。」

「上次說的是絕妙佳音，行雲流水哦。」

夏北洛眨眨眼，立即說：「兩者位置不同，意思也不同嘛……」

夏北洛趕緊另起話題，避開琴音的談論。若要談高山流水、婉轉琴音，夏北洛可不是她的對手，御史大夫之女精通音律這事兒婦孺皆知。

「呃……芯兒，這琴是好琴吶，還是張大人帶回來的麼？」

「嗯，聽爹說，這個是玉環雕花清音琴，琴音婉轉，如佩環相鳴，陛下賞的呢。」

琴叫什麼，誰帶回來的都可以忽略不計，夏北洛心想，什麼成色我也不懂，只是，是陛下賞的？陛下怎麼有閒情逸緻玩兒這些東西？

想來想去，夏北洛決定問問這個深閨女子。

「陛下？陛下賞賜？」

張竹芯摸了摸耳飾，笑顏如花，她點點頭，說：「對啊，小王爺，您不會不知道吧？今早外使來訪，各朝臣集於朝來殿會見外使呢，我爹也去了。」芯兒的眼睛忽閃忽閃的，她抿著嘴笑，又問道：「小王爺又缺席啦？」

夏北洛看向別處，有點不好意思。

難怪府中沒看到大哥……應該是進宮去了……

「……那……來使從何而來？」

「不知，爹沒說呢。」

「……那再奏一曲罷，剛剛那是……」

「《溪上流水》，新曲噢～」

委婉纏綿的琴音再次飄蕩起來，指尖劃過琴弦，陣陣琴聲穿過亭台樓閣、穿過盛滿陽光的葉片、闖進花圃院牆，在微醺的春光里徘徊，繞過耳邊，如聽仙樂。拋開其他因素，張大人之女的琴技真的是無人能敵。

再聽一曲，然後也該進宮瞧瞧他那年輕有為的兄長了。

風過京陽，「芳樹無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鳥空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