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您這十兩換來的寶貝怎麼處置？」

洛青王府的後院中，夏北洛淡然地看著那三個外鄉異客心裡特別不是滋味，他可不像那些小姐有什麼同情心，覺得他們可憐就收留他們，這不是夏北洛的作風，夏北洛只會看中利己的東西。

雖然夏北洛長了一副謙謙公子的臉，唇紅齒白、眉目如畫，卻有著殺豬匠的心，手上沾血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兒了。

夏月行就不一樣了，他的好奇心代替了同情心，出於對洛雲人的好奇，他可以扔出黃金來滿足自己，等日後看出個所以然來了，他就會無限惋惜這些打水漂的錢了。

「小姑娘應該會做飯吧？正好後廚人手不足，她去後廚充個數……嗯——這兩位兄台，去商鋪幫忙，嘿，正好！誒，有名字嗎？沒有的話，我可會取名了……」

夏北洛忍笑，戲謔地說：「又是阿貓阿狗小紅翠翠？」

「你質疑你大哥？小崽子翅膀硬了是吧？」

那位異國男子似乎嘆了一口氣，他強打起精神，扯起嘴角笑了笑，說：「宋、南星。」

不知是不是夏北洛的錯覺，他總覺得這人猶豫了一下。說個名字也要猶豫？嘖，是什麼金貴名字不能說？

女孩昂起臉，抓著宋南星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說：「我……名為宋明珠……」

女孩還帶著哭腔，似乎下一秒就可以嚎啕大哭起來。

「我……」比宋南星矮一點的男孩咬了咬唇，眼中濕潤，在燈光下反射著微光，「宋流雲。」

夏月行眨了眨眼，他撓撓頭，小聲嘀咕著：「似乎有點耳熟？」

不管了，一時衝動只顧著跟唐公子攀比了，也不知道買下了什麼人。不過，洛雲的人，怎麼不論男女都看起來賞心悅目的……

另一種意義上，也是賺了吧？

晚間，小王爺夏月行大搖大擺地在西廂房給三個外來者安排了住處，三人與王府的其他下人住在一處，倒也滿足。

臨走前，夏月行特意囑咐一個長工好好地教導新人，明日就把他們帶到洛青王妃名下的糕點果品鋪子去幫忙。

交代完，夏月行就像大尾巴狼一樣背著手回房去了。

——

宋南星他們的衣服已經換過了，是夏月行要求的。他對此無異議，只要有人能給他衣裳就行，現在的他，無權要求更多。

他身上的傷口已經結痂，但心上的傷口還血流不止，他只要一閉上眼睛腦海里就會浮現出一幅幅令人窒息的畫面——短兵相接，茫茫火海，那些宮妃睜著眼睛死在他面前，那些尖銳的叫喊能夠刺穿耳膜……

那種跑到脫力的感覺仍揮之不去，他的腿腳都酸痛不已，但他別無選擇，跑到喘不過氣也要邁開腿向前……

他聽到母妃嘶啞地叫他的名字，讓他快跑、快跑……

明明母妃是那樣知禮數的人，怎麼會毫無形象地大吼呢？明明奶娘是那樣溫和的人，怎麼會像瘋了一樣推他一把？

對了，皇兄呢……太子殿下呢……

宋南星喉頭滾動，猛然睜開了眼睛，他望著眼前的黑暗，淚已經從眼角滑入了鬢髮。皇兄他——死了啊……被千人踩萬人踏……就死在他眼前……

他拚命地跑啊，跑啊，他想衝進那片光里，卻被身後的人拖入黑暗。

他還是被抓住了。

以高價賣給了鄰國京城的青樓。

宋南星咬著牙，以手掩面，他想放聲痛哭，為這前所未有的恥辱而痛苦一場。但是他不能，他的聲音變得嘶啞，眼中充滿紅血絲，他變得如此頹靡！

在萬嘉，他就是異國人，他被當成商品，他被人嫌棄，他被人觀賞，他被人以區區十兩黃金就買了下來……

宋南星無聲地流著淚，直到眼睛酸澀再也哭不出來。他聽著異國他鄉的蟲鳴，每一聲都讓他煩躁不安，借著慘淡的月光，他輕手輕腳地下榻，穿了最樸素的布鞋推門而去，他想靠近光，他要逃離那片黑暗，他要到最亮的地方去。

可他忘了，他能去哪兒呢？

這裡不是他的寢殿。這裡沒有他熟悉的人。

就算是王府後院的這棵桃花樹也奇形怪狀的。

宋南星走到圍牆下，仰起頭望瞭望，他似笑非笑地坐到牆角，靠著那堵牆望著遠空。

他這是在哪兒？

為什麼萬嘉京城的夜空如此曠遠。

宋南星望著夜幕中的星子，看到的卻是寒光迸射的長矛、混亂的流矢，他眼中搖晃著火苗，火苗中人影幢幢。明明天還亮著，他怎麼會覺得暗沉得可怕……

但此時，背後的這堵實心牆卻讓他獲得了短暫的安寧。

「喲，睡不著？」

忽然，不遠處傳來一個突兀的聲音打破了寂靜，這玩味的聲音把宋南星嚇了一跳，他忽然警惕起來，死死地抵著那堵牆，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跳得飛快，幾乎要跳出他的胸腔。又是這種感覺……這種瀕死的無力感。

「誰……誰？！」

聲音嘶啞，聽起來也費力。

眼前人影一晃，一個身穿玄色長衫的少年郎笑嘻嘻地蹲在了宋南星面前，透過月光，少年郎可以看到宋南星的模樣，「還能有誰？賊可不敢進來。喲，你在怕什麼？你這樣的人應該習慣了這種交易吧？」

宋南星不說話，死死地盯著眼前的人。

「長得確實不錯，但不值十兩。哎，你也是好運碰上了我那個倒霉大哥——如果是我，我還是選擇十兩黃金。」

夏北洛站起身，無所事事地走到桃樹下，他靠著樹幹，雙臂環胸俯視著宋南星，繼續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說：「原來你們洛雲人也會以子換錢啊？欸，你家是不是特別窮啊？一連賣出三個孩子的我還沒見過呢。」

「不過能理解，到王府來的都是家裡揭不開鍋的，你跟他們好好聊聊，興許他們一高興還能救濟救濟你呢。」

「你不會說話？哎呀，忘了，你嗓子不行。」

「你是睡王府的軟榻不習慣？」

宋南星閉著眼睛，但無法迴避夏北洛的聲音。如果現在他還有力氣……如果他有力氣又能幹什麼呢？在別人的地盤上殺了人家？在別人府邸揍他一頓？

夏北洛的每句話都在提醒宋南星的境遇，提醒宋南星——現在的他不過是夏月行用錢贖買的，現在的他在京陽根本一文不值，現在的他還比不上京陽最普通的民眾。一句話，此時的宋南星完完全全是個不在牢獄裡的階下囚。

這也是那個反叛者計劃中的一環麼？

讓他生不如死，受盡屈辱也在他的掌控之中麼？

「你家走水啦？」

在宋南星神遊時，夏北洛突然靠近他看到了他手臂上的一處傷痕，那不是銳器造成的，而是燒傷。宋南星猛然回神，濕潤的眼睛對上了夏北洛的目光，他遮掩住自己手臂，然後避開夏北洛看向了別處。

夏北洛同情地說：「真可憐～」

月光清冷，人心難測，夏北洛一邊說著「真可憐」一邊譏諷地看著這個軟弱的人。

一味的閃躲，真是個軟弱的可憐人呢。

不過，他哭什麼？

沒欺負他啊，不就是說了幾句麼？至於哭麼？

「喂，去完茅房就趕緊回去。」

宋南星放緩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我想，透透氣……」

「嘖，不聽勸。隨便你，愛怎樣怎樣。」

宋南星扯起嘴角笑了笑，喃喃地說：「謝謝……」

夏北洛撓撓頭，臉色複雜地看著宋南星，「你這人又哭又笑，腦子沒問題吧？」不然還要倒貼錢找大夫，真是個麻煩。

宋南星的笑意僵在了臉上，愣愣地看著高高在上的夏北洛，心想：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在說什麼？！謝謝他他還罵人？什麼毛病？？

「你這樣去看鋪子不會賠本吧？嘖，不行，明兒小爺我親自帶你們去，讓你開開眼。」

晚風輕柔，夏北洛的衣擺輕輕舞動，風撩動宋南星額前碎發，一雙琉璃般明凈的眼睛佔據了夏北洛的視線。夏北洛伸出手，笑道：「起來？」宋南星沒有動靜，只是看著夏北洛。「好話我只說一次。」夏北洛笑意漸散，輕輕晃了晃手。

宋南星猶豫不決，他無法信任這個陌生人。

親人都可以兵戈相向，何況是陌生人呢？

「謝謝……謝謝……」

思量再三，宋南星還是握住了夏北洛的手，藉助他的力站了起來。這時宋南星才發現自己比夏北洛高一點，聲音自宋南星口中發出，微弱的、無力的，但夏北洛聽到了，他在說：「……你，是誰？」

風過樹葉，夏北洛透過那雙不再木然的眸子，看到了清冷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