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安平有習慣，只要案發他通常會住在宿舍里，一來是有線索的時候大家找他方便。

二來是他們在辦案的時候作息時間不定，他在家裡住，陸雪蘭睡眠質量本就不好，被他吵醒後往往都是一夜無眠，所以這些年穆安平早就養成了這樣的習慣。

一有案子他的神經就開始緊繃，以往他是跟在領導身後幹活，突然有一天，他被推上了這個位置，扛起了隊里的所有重擔。

放眼望去，那些和他一起奮鬥過多年的前輩們，不是退休，升職，就是退居二線，再有的就是那些犧牲的常埋地下的戰友們。

一天的忙碌讓穆安平覺得精疲力竭，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感覺身體裝了永動機的年輕小伙，忽然會在熬夜之後覺得很累，穆安平想：「到底是從什麼時候呢？」

他忽然又想到了顧予，想到他們兩個曾經為了案子，比賽熬夜，最後顧予完勝，結案後，穆安平睡了整整三天，而顧予僅用了一天時間就完全恢復了活力，當初師父還感嘆說：「年輕就是好啊。」

想起曾經那些常伴左右的夥伴，生死搭檔們，現在卻一個個離開了他，穆安平只覺得心裡又是一陣難過。

原本以為時間可以沖淡一切，可很多事情好像又不那麼容易被遺忘，他們好像是一個蒙了塵的匣子，吹掉積灰後，再次打開，裡面的故事依舊。

故事的主角不再是他，而是「他們。」

顧予打開電腦，手指飛快的在鍵盤上敲擊著，電腦熒幕上出現一行行楷體的小字，然後，他再按下刪除鍵，將剛才寫了半天的稿子一個一個字的刪除。

今晚回來後怎麼都不能集中注意力，他端起桌上濃濃的有些涼的黑咖啡猛地喝了一口，苦澀的味道從舌尖一直蔓延到胃裡。

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了他腦中的空白，顧予瞟了眼手機，是編輯肖青的電話，顧予輕嘆了口氣接起了電話。

電話那頭立刻傳來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大作家，你可接電話了，我今天給你打了十七通電話全部沒人接聽，我都準備坐高鐵去雲景看看你是不是還活著。」

電話這頭顧予懶洋洋的『哦』了一聲，這一聲哦，徹底激怒了對方，肖青大喊道：「顧予，你什麼時候交稿，限你三天內交稿，要不我真的會到你家蹲你。」

肖青不信他的話，平時顧予為了拖稿就用各種借口請假，肖青恨不得順著網線爬到他的身邊，抱著他的大腿跪求他抓緊時間寫稿。

肖青用快哭了的語氣對他說：「拜託了哥哥，下期雜誌連載，你準備讓我們開天窗啊，多少讀者天天哭著喊著要看故事的下文呢。」

「給我三天時間，三天給你交稿，往後我恐怕沒時間寫稿子了，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什麼重要的事情比你的讀者還有人民幣重要麼？」

「顧予想了想，我可能要去拯救世界了。」

肖青呵呵一笑十分不信：「我還拯救宇宙呢。」

顧予聲音都透著認真：「雲景刑偵支隊請我做顧問，從操舊業。」

顧予頓了頓，好聽的聲音繼續說：「這幾年謝謝你。」

電話那頭肖青愣住了，她沒想到顧予忽然說出這樣的話，她試探的語氣小心翼翼的說：「你，開玩笑的吧，我不催你稿子了好麼？你抽空，抽空寫就行。」

肖青的語氣綿軟了許多，她害怕顧予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就這樣，寫完這篇就不寫了。

她不知道他顧問的身份平時會有多麼忙，但想到網上載說雲景那個家庭旅館的案子，雖然離他還有幾百公里，現在想想她都覺得後背發涼。

顧予輕輕笑了笑，低聲說：「好，你說的不催稿。」

肖青剛想說什麼，他接著說：「有時間我會繼續寫下去的，只是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時間會很有限，你明白麼？」

顧予的話說的很輕，好像是說給自己聽得一樣。

其實顧予一直在找一個回去的機會，在外面三年的時間裡，他能調查的線索已經積累了不少。

而現在，他只能再次將重點放在雲景，而問題的核心，大概只能在刑偵支隊找到了。

今晚，他聽道穆安平邀請他回去做顧問的時候，他的心裡是有波動的，如果他一口應下他做顧問的要求，未來他做有些事情的時候，恐怕會引起穆安平的懷疑。

現在是個好機會，他主動發出邀請了，只要在等一個契機，只要再進一步，他就能回到那個地方，離他想要的真相更進一步。

手機被穆安平按亮，通訊錄停在了那個他最熟悉的名字上，許久，他還是沒有勇氣按下去。

顧予需要時間，他需要給他考慮的時間，如果逼得太緊，顧予一定會拒絕他的。

熒幕黑了，再次被他按亮。

忽然手一抖，不小心撥通了那個電話，還未等他將電話掛斷，那邊已經響起了顧予的聲音。

「喂。」

夜裡，他的聲音變得特別動聽，低低的帶著幾分慵懶，那聲喂，似乎敲擊著穆安平的心，就在他出聲的那一刻，他的心跟著撲通撲通的猛跳了幾下。

「小予啊，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小心明天起不來。」

「你不一樣沒睡麼？」

「睡不著？想找我聊天？不會是想讓我給你說個睡前故事吧。」

顧予低低的笑了一聲：「好啊，我就等你給我說故事。那個案子怎麼樣了？」

「沒什麼進展，剛才又把線索整理了一遍，沒什麼突破。」穆安平說著又嘆氣道：「現在連死者的身份都沒有確認。」

「別急，越是著急越是容易忽略細節，你也該休息一下了。」

穆安平輕輕的「嗯」了一聲

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天，好像又回到了曾經無數個通宵查案的夜晚。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

穆安平覺得後背隱隱發涼，他抬起頭，發現自己正站在301室的案發現場，客廳里的被害人被扒光了衣服綁在暖氣管道上，腦袋上套著黑色的塑料袋。

他緩緩靠近，正準備用手打開那個黑色的塑料袋，忽然窗外有燈光閃過，他抬頭看著眼窗外的燈光，再低頭時發現手中正抓著那個黑色的塑料袋。

也許是剛才緊張，被燈光吸引的同時，順手就扯下了那個塑料袋，就在這時，忽然他看見那個受害者動了一下，他的眼睛，鼻孔，耳朵，嘴巴流出了殷紅的血，雙眼大睜，正盯著他看，嘴角微微上揚，他猙獰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