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顛簸著，衛廷之睡下之後，梁稷和周煜換了幾次崗。

坐在外面時耳邊是呼嘯的冷風，隱約參雜著衛廷之哼哼聲，惹得梁稷心神不寧，總怕他又要發熱。

天蒙蒙亮衛廷之就醒了，裹著大氅探頭鑽出來坐在梁稷身邊。

周煜滿臉擔心的往回拉他，嘴裡絮絮叨叨的說：「衛公子你這身子剛好，可受不得風，萬一再引起高熱，就麻煩了。」

「快回去吧。」衛廷之推了他一把，順勢把人塞進轎子里：「我哪有那麼柔弱，現下已經大好了，你快閉上嘴好好歇著。」

周煜還想說什麼，被衛廷之一個眼刀給憋了回去，只好縮縮頭，打著哈欠坐了回去。

講真的，他早就困的快睜不開眼了，腦袋裡天旋地轉的，急需補一覺。

再回頭，衛廷之星目含笑，目光毫不保留的打量著梁稷的側臉。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發現。

梁稷的劍眉上掛了層霜花，向來是在外面坐了很久，他伸手微微一碰，霜花便化成了水珠。

梁稷心裡一緊，手中驟然握緊韁繩，馬仰天嘶鳴一聲，連帶著轎身都晃了晃。

他看一眼衛廷之，沉聲：「別鬧。」

「沒鬧。」衛廷之攏緊大氅，往後一靠，目光黏糊糊的掛在梁稷身上，半晌意味不明的說了句：「老六，我願意。」

梁稷不解：「願意什麼？」

衛廷之兀自笑笑，一手搭在梁稷的胳膊上，緩慢的摩挲移動，最後微涼的指尖輕輕劃過梁稷脖子上突出的青筋，低笑。

「很疼吧。」

梁稷呼吸一滯，喉嚨上下滾動兩次。

「老六，用我這條命能不能解了它。」

梁稷屏息皺眉，緊緊的握住韁繩。

他知道衛廷之說的是蠱毒。

在他痛苦的人生中，他曾無數次期盼著聽到有人對他說這句話，可從衛廷之口中聽到的那一瞬間，他卻沒有絲毫開心。

甚至…

他有點生氣，不，是很生氣。

之前他氣衛廷之心思歹毒，如今更氣他竟將自己的性命說的如此輕描淡寫。

衛廷之這樣作踐自己，他又何必費儘力氣在醫館為他治病。

簡直是枉費苦心。

衛廷之見人不說話，眼裡星光微微閃爍，他伸出腳尖兒推了推梁稷：「哎？老六？怎麼不說話了？彆扭什麼呢？」

梁稷瞥了他一眼，目光里沒有一絲溫度，冷的跟他眉毛上的冰碴似的。

「再廢話割了你的舌頭。」

衛廷之也不怕，裹著大氅沖他笑嘻嘻的。突然前面的空地竄出一個影子，梁稷眼疾手快立刻拉住韁繩，馬車晃了晃最終停了下來。

衛廷之定睛看去，馬車前面似乎是個人，穿的破破爛爛的，身上帶著血。

他正準備翻身下去查看，就被梁稷伸手看攔下，隨即看著梁稷掏出匕首，試探的走到那人面前，彎下腰。

梁稷轉頭：「在這兒等我。」

衛廷之當然不肯，小心翼翼地跟在梁稷身後，身上的衣服讓他整個人看起來臃腫笨拙。

梁稷嘆了口氣，想是已經猜到了他不會聽話，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說：「跟緊了。」

衛廷之乖乖地「恩」了一聲，探頭看去，說：「這人是死了吧？」

梁稷環顧四周，沒有任何動靜，微微皺眉：「不會，他剛剛是自己從那邊跑出來的。」

衛廷之走過去伸出腳尖兒踢了那人兩下：「哎？兄弟？兄弟？」

片刻靜謐之後，那人冷不丁地翻了個身，梁稷箭步上前將衛廷之護在身後。

衛廷之這一眼看去可把被嚇個夠嗆。

那人胸前血紅一片，爛肉糊在一起，上面還沾著土，活生生就是一個血餅。

衛廷之：「這……」

梁稷凝目看了一會，說：「活不成了。」

衛廷之蹲下身，用手撥開那人的衣物，聽見悶哼一聲，咂舌：「誰這麼狠？看這傷口是燙出來的吧？」

「應該是為了掩蓋傷口。」梁稷說。

衛廷之：「什麼意思？」

「我聽說江湖上潛入各盟派的探子，被發現後為了掩蓋留下的傷口，會被迫用燒沸的熱水或者烙鐵毀掉這塊皮。」

衛廷之對此也有耳聞，各盟遣派到敵對方的探子，一旦被發現，就會被廢掉無功不說，怕挑起兩方戰爭也會把他身上具有代表性的傷口全部銷毀。

若是人死了，大不了是個zi焚的名聲。

衛廷之頭皮發麻：「那現在該怎麼辦？總不能放任他躺在這等死吧。」

梁稷利落地抽出匕首，露出利刃：「給他個痛快吧。」

「等等！」衛廷之眼看著梁稷要刺下去，突然腦海中一片白光，等他回過神來時已經下意識握住梁稷的手：「不是眼看著就要進城了嗎？我們到時把他扔在貧民窟，再找個人管他。」

他眼睛定定的看著那個奄奄一息的人，喉嚨滾動，猶豫著說。

「你想救他？」梁稷問。

「對。」

「我們沒有多少銀子了。」

「我知道，就這一次。」

「為什麼？」梁稷不解。

分明衛廷之的心比誰都狠。

不擇手段，心狠手辣用在他身上都嫌不夠，怎麼現在倒發起善心了。

衛廷之收回手：「受了這麼重的傷都沒死，就證明老天爺不想收他。我們幫他一把，至於結局如何看他造化吧。」

「他就算命大能救過來，也是個廢人了。」梁稷皺著眉將衛廷之扶起來：「江湖中懲罰探子的手段極其殘忍，不僅要廢除他的武功，甚至還要摧毀他的意志，最終能活下來的人寥寥無幾。」

「就試一試吧。」衛廷之拉著梁稷的袖口：「我之前做過一個夢，夢裡有個人因為我被滾燙的鐵板活活烙死，很疼…我知道。」

梁稷不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但他心裡有些不舒服。

這個夢，再加上之摩登廷之說過的那些話。

他不敢想自己是不是被人當成了替身，更加不敢深思，如果衛廷之對他所有的好都是為了另一個人，他該怎麼辦…

梁稷眼裡閃過一絲狠厲，他想他可能會瘋掉，會親手殺了那個人，就算那個人死了他也一定會把他挫骨揚灰，再將衛廷之鎖在自己身邊，哪也不能去。

「老六，我們救救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