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易明苦口婆心地勸說他，「你和我哥那麼像，你是他的兒子，這張臉你不能把他毀了。我千辛萬苦找你回來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對得起我哥。」

章天豹咬著牙說，「但是我不整容，不變成另外一種樣子，我無法重新面對生活，面對過去發生的一切。我想逃離過去，我想重新開始。」

章易明關切地問，「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是你以前當雇傭兵的事情被別人知道了，要報復你嗎？」

雖然沒那回事，但是急切地想要瞞天過海的章天豹還是回答，「嗯。」

章易明繼續追問，「是誰要報復你？」

章天豹大概是撒謊成性了，有點歇斯底里地說，「我不知道。但是只要頂著這張臉的一天，我就活得不安生！彷彿隨時都有可能被人認出來，小叔，我已經過夠那種擔驚受怕的日子了。」

話說出口之後，章天豹才意識到，原來想逃離過去的想法，其實一直深埋於心底，只不過由這次的「借口」說了出來。

但章天豹也覺得，「擔驚受怕」這幾個字，也嚴重了，雖然手上沾滿鮮血，但那些都是戰爭的亡魂，無關個人恩怨。意識到一個人死，是他死了。

有的時候的確會胸口疼，難喘氣。彷彿一塊黑色的重鉛或者巨石壓在胸口，黑暗咆哮。

而且這種情緒不知道什麼時候發作，哪怕回來三年了，過著平靜而普通的生活，還是會經常會夢到抬著槍，在酷熱之中渾身汗臭地蹲在戰壕里，瞄準射擊時的情景。

還有喪失理智的暴力，撕心裂肺的尖叫，極盡所能的辱罵。手榴，彈發出陣陣爆炸聲，自動步槍快速射擊聲久久回蕩，讓人頭暈耳鳴。

人頭像獵物一樣，用來換取金錢。那種麻木不仁的生活已經讓人心，對生命失去了敬畏，更別說，持續的炮火和轟炸，還有親眼看著上一秒還在一起聊天的同伴，下一秒就身首異處。

戰爭對人的摧殘無處不在，有無數炮火中的孩子，和章天豹一樣，童年在恐懼中度過，常年忍受著感情割裂的痛苦，由於無法接受教育，在動蕩不安中為求自保，被教唆成雇傭兵，或者幹脆淪為黑市上的殺人機器。

對於淪為殺人機器的傢伙來說，戰火硝煙和直面死亡所帶來的情緒，除了疑惑與焦慮，還有接近癲狂之喜。

一場令人心驚肉跳的夢魘，和善惡搖擺的叵測人心，像致幻劑一樣，給了身處戰火之中卻置身事外的傢伙們，某些近乎超驗的感受。

章易明嘆了口氣，大概是想到了自己也忙於工作，沒有多少時間和章天豹溝通。

章易明走到他身邊，安撫地拍拍他的肩膀說，「小叔明白。但是你也要愛惜自己。整容也不是隨便就瞎整的，你長得這麼俊，毀容了怎麼辦？」

章天豹說，「我寧願毀容！！」

章易明聽他說得這麼激動，也跟著緊張了起來，繼續語重心長地安撫他，「你看你！你這孩子，脾氣跟你爸一樣倔，當初家裡就不同意他追你媽，你媽到好，跑到中東去了，他當然也要申請調職追過去。這一去，夫妻倆就有去無回了。虧得你還有命回來，不然我們章家就斷了一支血脈。」

章易明還以為他還要繼續辯解，結果提到父母，就馬上服軟下來，低著頭道歉，「小叔，對不起，讓你為我這麼操心。是我考慮不周，一時衝動了。」

其實章天豹心裡並沒有馬上打消要整容的想法，畢竟一個醞釀了這麼久的計劃，不是說改變就改變的。

但是他也不想頂撞長輩，自己能有今天，全仰仗小叔的救濟和關心，自己不能恩將仇報，只能從長計議。

章易明見章天豹這麼服軟，又覺得似乎是自己過於嚴肅了，沒有照顧到他的想法。

章易明又嘆了一口氣，坐在章天豹旁邊說，「其實你也不用道歉。有些事情，是我考慮不周。要不，額…你先別回公司上班了，要麼去讀點書。」

章天豹支支吾吾地說，「我字都認不太全，怕讀不了什麼書。」

字都認不全那到不至於，畢竟章天豹十三歲之前都在福利院長大，雖然受的教育可能比不上國內的公立學校，但好歹還是生活在華人的圈子裡。

章易明很通情達理地說，「也是。不能總是勸你上學。我以前就不愛上學，要不是你爺爺家教嚴，還有你爸也督促著我，我可能也不會有今天。說出來不怕你笑話，要不是父親和兄長的督促管教，我可能現在還在蹲大牢。」

章天豹點點頭，表示贊同小叔說的話，還說，「我覺得中國的書，真的好難讀。好東西我都學不懂。」

「對於我們這樣腦子不好使的人，中國的書大概是很難讀的吧。現在才送去出國混個學位的意義我看也不大，你還是學點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吧！」

章天豹邊喝湯邊說，「但是感興趣的東西，回國這幾年裡都在學，廚師證我都考到了，你還讓我學什麼呢？」

小叔笑著說，「你身體素質這麼好，身形又這麼結實，簡直就是活的「金字招牌」。所以我覺得，你可以考個健身教練的證，然後呢，我可以資助你開健身房，那麼你就可以自己當老闆了。當老闆總比當受制於人的下屬強。或者考了證之後不想創業，來管公司的健身房之類的也行。」

章天豹搖搖頭說，「其實我並不喜歡健身。長成這樣，純屬迫不得已。」

章天豹有時候也想像溫秉良一樣，長得纖細苗條，膚白貌美，一看就是養尊處優。但是自己沒有那個條件。

章天豹覺得自己的體型身材，不控制飲食和加強鍛煉的話，只會更大，占著年輕就瞎作弄，那上了年紀一身的肌肉變成了軟塌塌的肥肉就有得哭了。章天豹還是在意自己的身材的，只不過他真的不喜歡強制健身。

章易明繼續說，「小叔不是非要你創業不可，也不是要你有多大的成就，只是想讓你有份屬於自己的工作和職業，想讓你融入正常的社會生活，不要胡思亂想以前的事情。人要學會放下過去，才能看到明天。」

章天豹說，「其實我的確會經常想起以前的事，但不是有什麼放不下的事情，只是覺得，好壞都是一種經歷。」

章易明想了想，也不知道怎麼聊下去。吃了點菜，想到什麼似的，翻出一張名片說，「我介紹你一位醫生，你暫時去他那裡一段時間怎麼樣？

「怎麼？小叔，連你也覺得我有病是嗎？」

章天豹在心裡這麼想，卻沒有說出來，而是收下了名片，上次說要帶他去看醫生的還是王子薦。

章易明說，「是我還算信得過的心理醫生。我女兒遺傳我什麼不好，就遺傳了厭學，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也不說話，她媽媽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也是在殷醫生的開導下，走出來的。我幫你預約時間，也把你的情況跟他說一下，你自己去找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