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屹和成功地轉移了話題，大概是化解了尷尬一般，如釋重負地繼續講到。

「也可以算是打工吧。小時候假期喜歡跑廠里玩，看到工人在縫衣服，也想學著踩縫紉機，但是機器又學不會用，只好去學縫紐扣，還把手扎到很多次。」

「不過我覺得，縫紐扣的樂趣就在於，它是製作一件衣服最後的工序，每次縫完一件衣服的紐扣，就像給某件事物劃上句號一樣，代表著圓滿，我喜歡這種感覺。」

天吶，慢條斯理地講述著自己過去的故事的阮先生也好蘇哦！！

助理聽得很認真，還時不時的點點頭表示非常認可。

「阮先生，您真的很會享受生活，連打工都能打出樂趣來。」

阮屹和不緊不慢地說。

「其實就是家裡自己的工廠，純粹就是覺得好玩，假期沒事，才去穿針引線地縫那些紐扣。」

「但真正的流水線工人不一樣，他們每天都在重複一樣的動作，想想都非常辛苦，特別是旺季訂單多的時候，縫紉機都踩冒煙了，那人得累成什麼樣。」

助理若有所思地點頭，然後繼續追問。

「也就是說，如果阮先生不出來工作，那就得回家繼承家業了？」

阮屹和說，「我家沒有家業，做外貿的血汗工廠，好多年以前就倒閉了。我回憶的，那都是十幾歲時候的事情了。」

助理問，「那阮先生，您家裡現在是做什麼的？」

阮屹和說，「家裡工廠倒了之後，安置好工人，我父母又做了一段時間水產的生意來還債，後來生意也失敗了，後面沒幾年就和他們的幾個朋友一起，都移民海外了。」

「現在就在當地開點小店糊口，如果還能繼續在國內賺錢，我想他們大概不會移民吧。」

助理問，「那你當時為什麼不一起移民呢？」

阮屹和說，「我當然是留在這裡賺錢呀！」

助理繼續追問，「那賺夠了錢，你也會移民嗎？」

阮屹和看著晃動的酒杯說，「不會。」

助理又接著問，「為什麼？」

阮屹和回答，「不為什麼。」

助理說，「難道是因為錢是怎麼賺，都會覺得不夠是嗎？我曾經也聽別人說過，中國是世界上最好賺錢的地方，要賺錢就要來中國，而且銀行存錢很安全，不用擔心存進去的錢不翼而飛。」

助理想，阮先生父母移民的國外和自己待的國外一定不是一個地方吧。

那裡一聽就是可以安度晚年的天堂。

而自己待的地方十幾年來，幾乎天天都在爆發規模不等的矛盾衝突。

記憶中不是槍林彈雨，就是炮火連天，這個地方只有尖叫和廝殺，是帝國的墳場。

從當局的勢力給平民百姓隨意發放槍械的那一天起，就註定了你只有同樣拿起武器槍械，才能在戰亂中保命。

而想要謀生，或者說攢錢逃離這個地方，只有去當雇傭兵。

他清楚的記得，和他一起當雇傭兵的華人老哥跟他說過一句話。

「能活下來，我們才有機會回去。」

他問同伴，「回去哪？」

「當然是回家，回中國。」

但章天豹說，「我不知道那裡有沒我的家。」

章天豹的確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畢竟從他有記憶起，他就成長在這個黃沙滿天，但石油資源豐富，白菜的價錢都快趕上玉石了的地方。

章天豹曾經親眼看著，蒙著面紗的婦女被用槍指著被拉上裝甲車。

看著明明昨天還剛剛才完工剪綵的小型水庫，第二天就被炸毀。

那時候偶爾有轟炸，但大規模的戰爭還沒有開始，他和小夥伴們生活在華人開辦的福利院里，在中文學校里接受基礎教育。

只要呆在華人的圈子裡，相對來說還算比較安全。

直到有一天，院長和學校的老師都突然失蹤了，而失去庇護的福利院也被遣散。

他和幾個同伴，從福利院走出來之後，為了生存才走上了當雇傭兵這條路。

助理還在等著阮屹和的回答。

阮屹和想，我和他扯什麼縫紐扣的事情，只是想轉移話題，緩解他紐扣脫落的尷尬，沒想到又和他講了這麼多。

既然他還要繼續追問我，其實繼續講關係也不大。

所以阮屹和又接著說。

「其實說了也沒什麼。因為我和我父母那一代人，經歷的時代不一樣，想法也不一樣。並不是只有我沒選擇移民，而是和我父母一起移民的那些朋友，他們的孩子也沒有一起出去。看似是家庭的選擇，其實是兩代人不同的選擇。」

助理說，「哦！這樣！確實。我和我在小縣城的父母，也有很多看法不一樣。父母輩的人經常聚在一起做一樣的事，和他們孩子的想法也不一樣。想法不一樣，做出的選擇當然也不一樣。」

章天豹只是車軲轆話，軋過去軋過地來說。

至於怎麼個不一樣法，他就說不出個所以然了。

因為章天豹他剛剛又撒謊了。

真實的情況是，他既沒有父母，也不是出生在小縣城。

章天豹連真正的小縣城是什麼樣都不太清楚。

更沒見過和平安穩國家的人民怎麼生活。

在助理口中的「小縣城」，是經濟和思想落後的代名詞，彷彿跑到那種地方去結婚生子，就是與世隔絕了。

而在阮屹和的認知里「回小縣城」，是像他眼中的「助理」這樣在城市漂泊奔波的打工人最好的歸宿，他們只能回去。

留在這裡，生產商品的工人永遠消費不起他們生產的高檔商品，建築工人一輩子也住不上他們建造起來的那些高樓大廈。

但能回去就是最好。

在那裡過了溫飽線就是富庶，天空澄澈，安逸又散漫，那是支撐起中國的基石，也是生活的底色。

助理之所以不了解這些，是因為他從小在戰火紛飛的地方長大。

又沒怎麼讀過書，也沒有機會親眼去看看。

心裡只有回國之前隊長前輩對他的零星教導。

「但凡你會什麼，別人一問，你就說是學生時代的假期里學的，這樣就很有信服力，也更容易融入普通人的世界。再多去了解一些中國的學制，畢竟那是一個普通人需要花很多時間用來度過學生時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