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內外皆是血海，掌櫃被這一地屍體嚇得臉色煞白，哆嗦著步子跟在凌靖身側。

葉江逸沒注意他們交談的內容，亦步亦趨的跟在顧北清身後，像極了做錯事的孩童。

顧北清被這血腥氣熏得難受，蹙眉帶葉江逸隨便找了間幹凈的屋子進去，神色平靜的盯著他瞧了瞧：「可有哪裡傷著？」

葉江逸搖頭：「沒。」

顧北清略沉默，翹起嘴角戲謔道：「你又救了我一次，想我怎麼報答你。」

「不用。」葉江逸隨心說完又覺得不妥，瞧了顧北清一眼，補充道：「舉手...之勞。」

顧北清靠在窗邊，托腮笑笑：「你...知道我的身份吧，所以先別急著推辭，想好了再說，能做到的我一定做到。」

葉江逸聞言，抿了下唇，猶豫著低下頭。

顧北清眼眸微沉，靜靜等待。

他在試探，他的身份一直沒向葉江逸透露過，剛才的話不論葉江逸反駁與否都沒什麼可信力，可如若他是京里的人，大抵不會放棄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畢竟以後想要再提留下的事，也不容易有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

只是，若真如顧北清所想，葉江逸出現救他只是處心積慮的一場謀劃，那這一路上刻意設計的情分比此刻窗外四散的風還要廉價。

顧北清仰頭望著窗外烏雲蔽月，看似悠哉把玩著手裡的摺扇，實則內心煩悶的緊。

不過可惜，葉江逸沒能察覺他話里暗藏深意，顧自糾結著，半晌才低聲開口。

「我能不能...再要一塊糖。」

葉江逸有些摸不清顧北清的心思，這人明明進門前還在生氣，轉眼又笑盈盈的感謝。

難道，想要他走？

葉江逸說完垂眼靜靜等著，遲遲未聽見顧北清的聲音，心裡漸漸不安起來忍不住胡亂猜測。

猶豫了下，再一次故技重施想抬眼偷看，卻扎紮實實撞進顧北清含笑的眼眸里。

顧北清往他身前湊了湊，伸手用指尖緩緩抬起葉江逸的下頜，眼神饒有興味。

「葉公子屢次三番偷看我，可是喜歡？」

顧北清眉眼含笑，輕柔的聲音多少有些漫不經心。

葉江逸被顧北清突然的動作給嚇到了，一時竟忘了躲開，僵著身子怔怔的看著他，耳尖漸漸泛起紅熱，連同常年蒼白的臉頰也漫上紅暈。

顧北清有些失神，眼前這個因為幾句話就害羞的人，實在難把他同心思縝密的姦細聯繫在一起。

「我...」葉江逸訥訥張嘴吐出一個字，卻沒了下文。

顧北清笑出聲來，心裡那點兒煩悶早就不知去向。

葉江逸聽著他的笑聲緩過神，倏地後退，躲到離顧北清幾步外的牆角。

顧北清只看到葉江逸的殘影，無奈收了手：「糖本就是給你買的，想要隨時都可以。」

葉江逸長舒一口氣：「嗯。」

顧北清剛剛也是一時興起，想看看葉江逸的反應，沒想到真把人嚇到了，這屋子要是再大點兒估計連影子也看不到。

「好了，有正事問你。」顧北清適時岔開話題，聲音正經起來：「他們是天煞門的人？」

想起剛剛葉江逸罵人家廢物，想必是有十足的把握。

「嗯。「葉江逸點頭，擔心顧北清不明白，又補充道：「青玉彎刀別人不敢用。」

「也就是說沒人敢冒充他們，對麼？」顧北清語氣平靜，捏著扇骨的手指卻微微用力。

天煞門，一個近兩年才出現的專門培養刺客的組織，他們收錢辦事，絕無可能莫名其妙找上門。

顧北清輕笑，還未入京就迫不及待花重金取他性命，真是費心了。

半晌，見顧北清沒動靜，葉江逸以為他害怕，挪著步子往他身邊靠了靠：「沒關係，我會保護你的，他們很差。」

顧北清回神，看著默默靠過來的人，心裡舒暢。

「是，你厲害。」顧北清心裡暗笑，這人根本就不記仇啊，剛被自己逗過，這會兒又乖乖過來，像極了府里任他隨意揉捏的小兔子。

還是一隻愛吃桂花糖的小白兔。

嗯，不錯。

葉江逸察覺到顧北清久未移開的目光，忽然有些緊張，扇動幾下眼睫，僵硬的把腦袋轉到另一邊。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後凌靖的聲音響起。

「公子，可以出發了。」

葉江逸聞言，迅速閃身來到門口，比應對那些刺客時動作還利索，一溜煙兒就沒了影子。

顧北清望著葉江逸落荒而逃，笑容璀璨的跟在後面出門。

凌靖在門口，先是見葉江逸一陣風似的刮過，又瞧見滿面春風的顧北清，一時間有些懵。

雖然不知發生何事，但還是忍不住提醒，哪知剛要張嘴就被顧北清開口堵了回去。

「我有分寸。」顧北清輕聲說；「入京之後，你讓人去查。」

凌靖應了聲是。

顧北清甚久沒對人這般上心過了，換作以往，來歷不明之人要麼行刺失手丟了性命，要麼凌靖早早的尋個理由打發掉，他不會過問太多。

像葉江逸這樣的，還是頭一次。

顧北清愛玩兒，他手底下的人都知道。

但世子爺縱然風流無心，嬌花碧柳通吃，卻只賞不採，進退有度從不拿安危開玩笑。

所以顧北清說有分寸，凌靖便不疑有他。

葉江逸在客棧外吹了會兒風，見顧北清出來，默默上馬跟在身側。

顧北清沒作聲，借著昏暗的光線悄悄揚了下嘴角，貪婪的享受入京前僅剩的寧靜。

此刻閑著，葉江逸不由琢磨起那些殺手來，他讓顧北清不要怕，可他自己卻定不下心。

不論是誰，既然已經動了殺心絕不會就此罷手。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怎樣處處做到萬無一失呢？

「萬無...一失...」葉江逸摩挲著手裡的韁繩輕聲呢喃，眼神漸漸狠厲。

有人說過，想要萬無一失，必得搶先出手，斬草除根。

葉江逸抬眼望瞭望，暗夜無光，前路迷濛，他不由握緊手中的劍，彷彿只有這樣才能穩住那顆飄搖著的心。

如今他已不再是那個身無長技的十歲少年，也不會戰戰兢兢躲在別人的庇護之下謀求生路。

成了拿刀的人，便要掌握生死。

他明白自己大概要一條血路走到黑，既然如此，不如將顧北清那份也一併走了。

罪孽也好，報應也好，通通落在他身上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