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著自己撲過來的樣子，像極了當年，小小的少年，有著明亮的雙眼，他像是一隻離巢的乳燕，朝著自己衝過來，撲進那時候同樣年少的薛涉懷中。

一晃已是經年。

曾經小小少年，卻像是從小樹苗長成了一顆青松，朝著他撲來，仍舊落入他滿懷。

薛涉略有幾分手足無措，竟不知道是應該推開方青陽，還是也同樣抱住他，於是薛涉的手只能維持在原地，微微僵住。

薛涉將方青陽拉開，自己退了一步，只是看著方青陽感到受傷的猶自帶著難以置信之色的面容：「前塵舊事既然都已經散若煙雲，如今又何必掛懷，我走我的陽關道，你過你的獨木橋，你現在走吧，就當今日未曾見過我。」

「薛大哥，你究竟有什麼苦衷。你難道不記得我了嗎？」

薛涉冷然道：「是否記得，又有什麼關係，那都是從前的我，並非今日的我，我已經放下了過去，你還不願放下嗎。」

「我....」

「你走吧，若是再不走，就不要怪我刀劍相向了。」

薛涉手中劍芒一閃，便有劍氣自袖中充盈，他抬起劍尖，將那劍尖對準方青陽。

誰知方青陽卻上前一步，走在薛涉的面前，一隻手握著薛涉的劍鋒向前湊去，那劍尖離方青陽的心口只有一點距離，只要薛涉稍一用力，便能刺穿方青陽的心臟。

「薛大哥...我願意賭一把，若是賭的贏，你和我回去，若是賭不贏。」方青陽眼中泛起一點水光，唇角卻兀自有著笑意：「賭不贏的話，我就拼出這條命。」

薛涉下意識要抽回手中長劍，卻被方青陽握住，他微微向前，劍尖刺破衣襟與皮膚，方青陽抬眸道：「薛大哥，你看，你還是不願傷我，你記得我。」

薛涉只覺得頭腦見一片空白，忽然用力將方青陽一推，那力氣極大，將青年遠遠推出，重重的撞到了牆上，發出砰然一聲巨響。

方青陽吃痛的悶哼一聲，背後火辣辣的痛感鋪天蓋地，薛涉這一下，是用了實在力氣，絲毫沒有留手。

他後背幾乎痛到麻木，下頜卻忽然一痛，視網膜里映出的面前地上，能夠忘見薛涉的雙腿，足上黑色靴面上綉著精緻的西番蓮銀紋，禁慾又精美，仿若一種冰冷無言的嘲諷。

薛涉彎下腰，捏著方青陽的下巴，一點點抬起。

絲毫沒有留手，方青陽能夠感覺到從相觸部位傳來的痛覺，薛涉望著青年尚且沒有回過神，但仍有些呆愣的面容，語氣冰冷：「我早已經說過了，如今的我，並非昨日的我，還請方少俠不要再來打擾，我並不想見到你。」

薛涉又加重了力氣：「還有，難道你忘了程萬里了嗎？我告訴你吧...」

薛涉湊到方青陽耳邊，他聲音忽然變得飄渺迷離，又充滿危險：「他是我殺的，你隨便來恨我吧，不過，最重要的一點，不要再靠近我了，我最討厭的就是你們武林盟的人。」

曾經...曾經薛涉不也是武林盟的嗎

方青陽在聽到程萬里三個字之後，眼睛便忽然睜大了，他剛才任由薛涉動作，卻在聽完薛涉這些話之後開始激烈的反抗了起來，他拽著薛涉的手，試圖用力將薛涉的雙手拉開，目光中也染上了些許赤色：「你說什麼？是你殺了他，不可能...」

薛涉終於鬆開了手，將他甩向一邊，語氣仍然是冷漠並且生硬的：「沒錯，是我殺了他，你可以選擇殺了來給他報仇。」

薛涉垂眸看著方青陽，目光幾乎是有些憐憫，語氣嘲諷：「不能殺了我的話，就滾吧。」

薛涉勾唇：「或者，你想聽我說...我是怎麼一點一點剁下他的每一根手指，讓他在慘叫聲中抽搐，在痛苦裡死掉的？你想聽細節嗎？你的好師兄，死掉的時候身上沒有一塊好肉，屍體還被拿去喂狗...」

方青陽終於忍無可忍，從喉嚨里發出一聲像是嘶吼一樣的叫聲：「閉嘴，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那如同朗月清風，蘭芝玉樹一般的少年，雙目通紅，有眼淚在其中將落未落，他哽咽著，還是沒能忍住，淚水從眼眶裡奔涌而出：「薛大...薛涉，我沒想到，你真的會變成今天的樣子，我...你殺了大師兄，你殺了他，我恨你！！」

這是他被逼到走投無路時的混亂，對方青陽而言，他難以接受苦尋多年的義兄，再見面時的模樣，腦海里一片空白。

可他殺了程萬里。

方青陽不願意相信這是事實，但薛涉的冷漠與繪聲繪色的形容，卻讓他此刻心神亂到了極點。

薛涉道：「滾吧，不要讓我再看到你，也不要再叫我薛大哥。」

方青陽奪門而出，再也沒有看薛涉一眼。

薛涉沉默的站在原地，久久沒有言語，半晌，他靠著牆壁坐了下來，懷中抱著自己那把看上去平凡無奇的鐵劍，輕輕閉上了雙眼。

沒有人來打擾他，同樣，也無人知道此刻的薛涉在想些什麼。

在他紛雜的意識之中，卻忽然閃過了幾個片段。

他記得那一年，陌上花開，自己卻偏偏拉著方青陽，要去看城外的桃花。

他們說山谷中人跡罕至之地，桃谷風景美到了極點。

少年聽了自己的話，沒有猶豫的便隨著他出發，可是儘管看到了那些芳菲景色，卻失去了方向，找不到回去的路。

那時候小小的方青陽緊緊抱著自己，好像整片天地間就只剩下他們兩人，他們蜷縮在山洞裡，外面大雨傾盆，經久不歇，他們又累又餓，那時候，方青陽卻將剩下的最後一個果子給了他。

他記得那時候方青陽的眼睛亮亮的，他說：「如果咱們兩隻能活一個，那我希望是薛大哥，因為我喜歡薛大哥...而且，薛大哥武功高強，以後，一定能懲奸除惡，做一方名俠。」

薛涉把頭埋進雙膝里，他呢喃道：「懲奸除惡，做一方名俠。」

聲音逐漸變的微弱，湮沒在他膝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