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山巒間厚重的晨霧在密林間緩緩爬升，霧氣越來越大，李洺不得不放慢車速，睜大眼睛時刻注意前方的路況。

灰撲撲的麵包車在盤山路上龜速繞行，許是一夜未睡的緣故，吳桐靠著車座昏昏欲睡。感覺身後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拉扯著他的神經，讓他不由得頭皮緊繃，耳邊有個聲音不停地說著：不要再走了，不要往前走了。

迷迷糊糊間，吳桐還有些好笑。

肯定是這段時間跟慕容沖相處多了，他也開始神神叨叨的，這都出現幻聽了。

胡思亂想的時候，好像聽見駕駛座上的李洺說了句什麼，他想開口回應，想睜開眼看看到哪兒了，微微動了動，身體竟像是被千斤重的重物壓著，連抬眼皮的力氣都沒有。

撐著車窗的手臂」啪嗒「一聲掉下來，身體就像不是自己的。一個晃神間，人已經無力的倒下，一頭栽進了慕容沖的懷裡。

一路上閉目養神的慕容沖猛然睜開眼，帶著涼意的手指觸到吳桐微弱的鼻息，慕容沖臉色一凝。懷裡的人雙目緊閉，臉色黑中帶青，顯然是出事了。

感覺到他身體的顫慄，慕容沖輕輕地晃了晃他的身體，喚道：「吳····桐，醒醒。汝···你怎麼了？」

大概是生疏的緣故，第一次叫對方的名字，有些拗口，語氣不由得停頓了一下。

正在開車的李洺透過後視鏡也注意到了後面的異常，一向木訥的老實人張了張嘴，小心翼翼地詢問道：「吳桐他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要不先送他去醫院看看？」

察覺到他越發微弱的心跳，隱約明白了什麼的慕容沖以命令的口吻吩咐李洺：「停下，回去。」

李洺倒沒注意到對方的語氣有何不妥，只是對慕容沖話里的意思有些為難。

「回去？這····」

吳桐的意思，可是要他把人送到車站。人沒送到就回去，那這趟生意豈不是白跑了？更何況以吳桐現在的樣子，不是該送醫院嗎？

一瞬間猶豫的工夫，慕容沖冷冽地鳳目中已經湧起猩紅的光，「不想他死，就立刻回去。」

李洺再不敢多問一句，立刻調轉車頭往回開。

明明是素未蒙面的陌生人，他卻篤定身後那人一定不會拿吳桐的命開玩笑。就好比，對方的雙目明明含有凶光，說出來的話卻並不讓人害怕，反而帶著幾分關切。

想來，這個人應該是真心實意的在乎吳桐。

***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吳桐疲憊地睜開眼，茫然地注視著頭頂的橫樑。沒錯，這裡是他的房間。可他不是要送慕容沖離開嗎？怎麼又回來了？

一眼瞅見坐在窗邊玩手機的慕容沖，吳桐立刻拉下了臉：「你怎麼還在這裡？」

守了對方一整天，醒來的第一句話居然是質問他為何還在這裡？慕容沖忍著額頭跳動的青筋，決定不跟這個「二百五」計較。

哦，對了，二百五這個詞是他剛從手機上學來的。

見吳桐還有力氣找茬，慕容沖索性將注意力轉移到手機上，懶得搭理他。

端著飯菜從門外進來的李洺見他醒了，趕緊上前關切的問道：「你總算是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你可嚇死哥了。車開到一半你就暈過去了，臉色又黑又青的，到底怎麼回事啊？」

吳桐被他問得一臉懵逼。

他暈過去了？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而且聽這口氣，似乎還挺危急？

「表哥，真對不住。耽誤了你一天的生意，還讓你白忙活了一趟。」取過搭在床沿的外套，吳桐摸出兩百塊錢遞過去，「錢你拿著，下次有事再幫我跑一趟。」

李洺看了一眼他手裡的紅票子，咬了咬牙，「別說啥耽誤不耽誤的。這事兒咋能怪你呢？再說你身體不好，錢還是留著去看病吧！你哥我確實缺錢，但也不能總占你便宜不是？」

吳桐看出他的猶豫，索性將錢一把塞他手裡，「表哥，你就拿著吧！就當是我預付下一次的車費，你下次送我不收錢就是了。」

送走了李洺，吳桐嘆了口氣，食指捏了捏眉心，顯然有些疲於應付親戚之間的客套。躺了一天，竟然一點飢餓感都沒有。難道，他成神仙了？

思來想去，吳桐最後將目光鎖定在慕容沖身上，「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直覺告訴他，他要的答應就在對方身上。

如果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吳桐一定會後悔自己此刻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知道瞞不住，慕容沖也並不打算隱瞞。

不舍的放下手上的手機，慕容沖站起身走到床邊，居高臨下的望著床上的吳桐。

他是鮮卑族，他們慕容世家又盛產俊男正妹，從小到大，他見多了漂亮人兒。眼前的吳桐，長相算不上精緻漂亮，五官只能算清秀，膚色白皙，眉眼溫潤，屬於人畜無害型。

想來，初見時也是因為這張無害的臉，才讓他動了惻隱之心····

只是他的好意，對於對方而言，未必是好事。

「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嗎？「

從未見過慕容沖的臉色這般嚴肅，吳桐隱約有不好的預感。腦子裡有個聲音在不停地叫囂著不要聽，不要聽，心裡又有一面小鑼鼓在「梆梆梆」的敲著，催促他聽下去。

搭在身側的手被慕容沖冰涼的手指握住，對方直視著他的雙眼，一字一句戳人心窩：「······那天晚上的你，其實已經死了。」

不給吳桐掙扎的機會，慕容沖的話如同魔音入耳，竄入他的耳中：「朕用體內的靈血治癒了你的傷，但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救活你。子時陰氣最重，而朕所在的古墓又是一個起死回生的陣法。你的血讓朕活了過來，同樣朕的血也能讓你活下去。但只要離開吳家村，支撐你活動的靈血效力就會減弱。遠到一定的距離，陣法起不了作用，你就會出現今日這種情況，最後再也醒不過來。」

吳桐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這些，你早就知道？」

他明明有呼吸，能跑能跳，還會痛，怎麼會已經死了呢？

難道現在的他，就是一具行屍走肉？

慕容沖搖了搖頭，「不····朕也是今日才知道。」

畢竟用靈血救人，還是第一次。而方才說的這些，多半都是他根據吳桐的狀況推測出來的。如果可以，他並不想讓吳桐知道。

他已經做了一千多年的死人，而吳桐才二十五歲，比他當年死的時候還要年輕。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忍著眼中的淚意，吳桐不死心的追問：「可···可那天晚上我明明發燒了？」

如果他已經死了，怎麼會發燒呢？

慕容沖捏了捏他的手心，神情間難得顯露出疲憊。

看著吳桐毫無血色的臉，慕容沖情不自禁地將人摟入懷中，「那種狀況，並不是你口中的發燒。是因為靈血的效力太強，至陽之氣在你的體內亂撞出現的癥狀·······那一晚，朕並不是故意作踐你。唯有那種法子，才能保住你的肉身不會因為靈血爆體而亡。」

提到那一晚，吳桐的臉色一時間變化莫測。而今知曉了所有真相，他也不禁低頭苦笑。

原來，事情根本就不是他想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