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擦亮，李洺已經將新買的二手麵包車停在了村口。

昨晚接到吳桐的電話，問明天能不能送他去一趟縣城辦事。油錢他付，外加一百塊的車費。李洺家裡的媳婦兒剛生了孩子，每月的奶粉錢就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他不想要吳桐的錢，但最近手頭確實有點緊。

坐在駕駛座上等人的工夫，李洺這會兒才有些納悶兒：吳桐就一個人，去縣城坐他的機車就行了，為什麼非得要他開車？還搞得神神秘秘的。

他知道村裡因為吳老三的死，有些人心惶惶。在儀式正式開始前，吳桐還不算是真正的守墓人，有權暫時離開村子。只是在這種非常時機·····希望是他想多了。再怎麼樣，吳桐也不是會臨陣逃脫的那種人。

正想著，車窗被人從外面敲了敲，李洺趕緊打開事先反鎖的車門。

吳桐拉開車門看了一眼副駕的位置，想了想，還是帶著身後的人一起坐在了後面。在把人送走之前，還是時刻小心些為妙。

關上車門，吳桐輕拍了一下李洺的肩，示意，「表哥，走吧！」

灰撲撲的二手麵包車立刻駛上水泥路，朝著縣城奔去。

李洺平日里話少，為人又有些木訥，不擅於察言觀色。現在將注意力放在了開車上，一開始還沒覺出什麼，時間一長也發現後座的氣氛有些不對了。

透過後視鏡，李洺的視線忍不住多瞧了幾眼坐在吳桐身旁的人。

那人鼻樑上架著副太陽鏡，遮住了大半張臉，只看得出膚色很白。身上的襯衫長褲有些不合身，但不影響整個人的氣質，只是這麼坐著，就給人一種····貴氣。也不知是不是車座過於狹窄，那人伸著兩條長腿，橫豎找不到合適的坐姿。

二手麵包車的性能不是很好，車裡發動機的噪音很大，汽油味兒又重。看著車子駛離吳家村了，吳桐這才開了車窗，散散車裡的味兒。

手肘抵著車窗，吳桐撐著頭打算閉目養神。

昨晚他一夜沒睡。

做出送走慕容沖的決定後，他恨不得將自己知道的一切全倒出來，塞進對方的腦子裡。

「這個叫手機，可以用來打電話。嗯，就是····」

見慕容沖一臉懵逼，吳桐無力的扶額，呼了口氣，盡量用對方能聽得懂的詞語解釋：「就是不管兩個人離得多遠，只要有對方的電話號碼就可以····交談，保持聯繫。還有這個，這是錢，就是你們古代用來買東西的貨幣。最大面值的是一百，然後五十，二十，十塊，一塊。一百塊大概能買······」

「對了，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現在是21世紀，2016年。沒有皇帝，你得改掉你那個朕的自稱，不然人家會把你當神經病。我們這兒也不說汝，說你·····」

也不知道慕容沖聽進去多少。

把玩著吳桐給的手機，慕容沖瑩潤的指尖笨拙地戳著熒幕。他對其他東西不感興趣，唯獨對這個據說千里之也能聽到對方聲音的玩意兒感興趣。

灌了一口茶水潤潤嗓子，吳桐忍著胸腔里莫名的煩悶，捏了捏手心有些遲疑的說道：「我的存款不多，手機和這些錢都給你。你明早就走吧！那晚的事，我就當····就當沒發生過。」

假裝沒發生過，就真的沒發生嗎？

明知道是在自欺欺人，但現在的他也只能自欺欺人。

聞言，慕容沖手上的動作一頓，斜飛入鬢的劍眉瞬間擰成了一個「川」字，顯然心情極為不悅。

放下手機，慕容沖的目光凜凜地直視著吳桐，開口說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話：

「朕不應允。」

說了這麼多，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

吳桐沉下臉，言語間沒有了方才的商量。一字一句夾槍帶棒，不留半點情面：「慕容沖，你還真當你自己是個皇帝啊！現在是21世紀，你搞清楚，你的仇人苻堅死了一千多年了，西燕也已經不存在了。在這裡，你就是個連身份證都沒有的三無人員。我沒有義務負責你的人生，你也從來都不是我的責任。」

話一出口，吳桐就後悔了。　

他明知道的，那個人於慕容沖而言意味著什麼……

可傷害已經造成，他只能站在那裡，強迫自己不去看對方的眼睛。

壓下心中翻湧的仇恨，慕容沖孤寂悲涼的聲調在空蕩的房間里回蕩：「汝····你說得對，朕從來不是你的責任。」

談話最後無疾而終，兩人也不歡而散。

他知道自己的那些話刺痛了慕容沖的自尊。可他有什麼辦法呢？

吳老三死了。

慕容沖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他不敢····也不願將慕容沖推出去接受眾人的指責和懷疑。那樣的目光，就像無形的刀劍，能殺人於無形。

可他更不敢將人繼續留在吳家村。

昨天從祠堂回來的時候，他分明聽到了二叔讓人去一趟白雲觀，請出雲道長來一趟。他不知道千年前跑出來的大粽子有多大本事，但這幾天的相處下來，慕容沖並沒有什麼過於異常的地方······除了防不慎防的輕薄行徑····

自從在吳能那兒得知他的身世後，他對慕容沖的怨懟便少了幾分。

不過是個可憐人，到底恨不起來。但要全然原諒對方的所作所為，吳桐心裡又還有疙瘩。

一路上思來想去，他能做的，也只有逼慕容沖離開。

如果他不是守墓人，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