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初遇
小說: 燈餘燼 作者:既见山月 字數:2189 更新時間:2021-12-24 06:19:07
夜半驚雷乍響,窗外的樹枝被風雨吹打著左右搖擺,影子投射在屋內白牆上,在雷光閃動間像是張牙舞爪的可怖妖怪,令人心驚。
於卿下意識攥緊了被褥,似是被夢魘困住,他額上布滿了細密的一層汗,浸濕了鬢間幾縷細碎的發。
他又夢到了最初遇見聶堰之的時候。
這算不上是一場好夢,夢裡全是刺鼻的血腥味與刺人耳膜的叫喊聲,聶堰之像是死裡逃生的亡命徒,突然出現在了他的眼線中。
那約莫是幾年前一個雨夜,在淮南與南陵交界處的一條官道上,於卿從南陵遊山玩水回來,他掀了轎簾,見掌燈的侍從將馬車上的明燈一盞一盞熄滅,只留了手中提著的一盞燈,不禁好奇道:「這是在做什麼?」
掌燈的侍從只給了他一個模稜兩可的回答:「公子不必多慮,屬下這麼做,只是因為怕驚擾到在附近巡遊的鵲仙。」
於卿一愣,忽想起這兩日淮南處處都在為乞巧節做準備,鵲仙非仙,只是一個江湖上人們稱道的術語,他們本身都是人類,出身玄鳴鶴塔,聽從塔主之命,以一襲羽衣最易辨認,類似於皇帝身邊的親衛。
鵲仙常年身處黑暗,視力早已退化,對強光具有很強烈的反應,明燈的地方會讓他們易怒易躁,所以掌燈人才會這般做法。
「我記得這是條官道,怎麼會有鵲仙在附近?」
「他們應是在尋什麼人吧。」
「哦。」於卿沒放在心上。
馬車又往前行了段路,馬兒像是突然受了驚,發瘋一樣撞向了一旁的樹上,連撞幾根,最後撞死了去。
「發生什麼了?」於卿反應快,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腰間的謫仙怨叮鈴叮鈴輕響。
侍從急忙跑去查看,沒過了一會兒便回來了,神色匆忙:「前面的村莊好像出事了……」可他話還未說完,突然一道利刃穿心,鮮血噴濺而出,晃晃悠悠地倒下了。
於卿暗道不妙,向後退去。
一道白影從樹上飄落而下,鵲仙聽見謫仙怨的鈴鐺聲,皺著白眉在於卿身邊走了遭,又嗅了嗅他身上的皂角香,問:「公子可見過這人?」
鵲仙抖開手中的畫卷,畫像上的人赫然是聶堰之。
他當時不知,搖頭道:「未曾。」
語畢,鵲仙便繼續去尋下一個目標了,只是他們這般作法,著實讓於卿不喜。
車也毀了,人也沒了,這下讓他往哪兒去?
也許是命運弄人,鵲仙走後不久,他頭頂的樹梢上突然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呻吟,「噗通——」一聲,於卿循聲看去,發現竟從樹上掉下來個渾身是血的人,滾落在一旁,動也不動。
雨下得實在太大了,於卿抱著不想多管閑事的心態,轉身就要走。
聶堰之奄奄一息道:「站住……」
居然還活著?
於卿頓住,沒忍住去瞅了人一眼,結果發現這人的樣貌與畫像上一模一樣時,立馬起了好奇心。
聶堰之的語氣非常不好:「你看什麼?」
「我看你。」
聶堰之一愣,聽到這聲異常的耳熟,於是努力睜眼,看到於卿俊俏的面容時,他猛然清醒,似是連身上的疼痛都忘記了,滿眼愣是不信:「怎麼是你?」
「你認識我……?」
聶堰之語塞,突然將臉轉向一側咳了幾口血污:「我活不了多久了……」
於卿也沒有要救他的意思,漠然嘆道:「那我們還挺有緣,送你最後一程。」
「麻煩公子扶我一把。」
於卿不願動,嫌棄他髒兮兮的。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聶堰之自己強撐著爬了起來,靠坐在樹旁:「公子不願救我,可否陪我多待一會兒?」
於卿皺眉,看他可憐巴巴地望著自己,轉念又想他一個受重傷的人應當不會對自己造成什麼威脅,便勉強同意了。
「這距余淮河畔還有多遠?」
「至少還有三里路吧。」
「那前面村莊發生了什麼事?」於卿隱隱約約還能聽到有人在呼救。
「出事了,都怪我,是我連累了他們……」聶堰之說得斷斷續續,似是氣不夠用,化作一聲長嘆。
於卿起身,鈴鐺微動,聶堰之卻突然拽住了他衣袖:「別去,危險。」
「我不去。」於卿側耳傾聽,「有人來了。」
——幾道白色的身影再度破空而來,速度之快,讓人措手不及。
「是鵲仙。」聶堰之赫然變臉,來不及多想,就像野獸對獵物撲食,瘋了似地撲到他身上,兩人滾落到一顆歪倒大樹下的間隙里,狹小的空間中於卿被他壓製得動彈不得,正欲推他,聶堰之卻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混蛋!」於卿吃痛,差些出了聲,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聶堰之的牙齒在一點一點地刺入他皮膚中,鮮血從他齒縫溢出,於卿想掙扎,聶堰之卻捂住他的唇,示意他噤聲。
於卿的意識逐漸模糊,背後浸在冰涼的雨水中,身上又是聶堰之傳來的滾燙體溫,他二人的氣息幾近融成一體,不知過了多久,似是聽見有人從他們不遠處的小道上經過,腳步忽遠忽近,直至消失時,聶堰之緊繃的身體才放鬆下來,喘著氣倒在一邊。
「卿卿……」
在於卿的印象中,這個人他從未見過。
「你究竟是誰?」於卿捂住肩膀起身,怒火快要淹沒了他殘餘的理智。
聶堰之受驚望他一眼,毫無血色的唇張著,似是想說些什麼:「我是……」
於卿靜靜等他下半句。
「卿卿不認識我?」
「不認識。」
「我……我就是一個普通人。」這句話像耗費了他所有力氣,聶堰之突然捂住胸口,蜷縮成一團,看起來很是痛苦,「救救我……」
這幾個字,於卿畢生難忘。
「憑什麼?」於卿後悔問了這一句,他話音剛落,錯愕地看到從聶堰之手腕上瘋長出的紅線同樣纏在他腕上,他嚇得一甩手,那紅線便脫落了,「你到底是什麼人?」
「救我。」
當初救還是不救,這個問題在於卿腦中徘徊了許久。
「怎麼救?」
聶堰之虛弱地抬手,指了指他腰間的謫仙怨:「這個。」
「不行。」於卿皺眉。
「算我求你了。」
「不行……」
「你要我做任何事我都答應。」
於卿看他好像是真的快要撐不住了,猶豫再三,稍稍動了惻隱之心,怎麼說這也是一條人命,自己還未絕情到那般地步,能眼睜睜地棄人性命於不顧。
再說,他這個條件聽起來也挺誘人。
於卿咬牙:「好吧,你可別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