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色的火焰中，那一抹月白在光影如三月桃花繽紛的落葉里，身形單薄。

「呼——」抬手之間，烈烈的火焰龜縮入地，只余留下附近留連的溫熱。

「師尊。」奢雲把閔懷瑾輕輕扶起，解開睡穴，然後艱難地弓腿坐下，把他靠在自己的臂膀里，輕聲呼喚道。

藥丸在小瓷瓶顛覆之間，被送進了閔懷瑾無力翕動的唇瓣里。

「這是你師尊？」公輸畢把地上那個懨懨的手套遞給他，看著那個白月光也遮擋不住尊貴的男子。

有身份的公子哥都喜歡飲酒對詩，並以此為榮，留戀勾欄瓦院，就如同穿衣吃飯一樣尋常。

人生苦短，什麼都比不過有美人在懷。

奢雲在學室戒賭戒色，若不是有個凶神惡煞的師傅，要死守著那些刻板的規矩，他還真的想不出來是為了什麼。

「如何？」

我還以為是滅絕師太那樣的人物，亦或是鬍子拉渣的七尺粗糙大漢，沒想到你這師尊還生得挺仙風道骨的啊！

可憐我還怕你羊入虎口，如今看來，這扶風若柳般的人物才是羊入虎口啊。

真是替你白瞎了這個心！

公輸畢可沒敢把話說出口，而是蹲了下去，給遲遲不見醒轉的閔懷瑾把了脈，又伸手輕輕按了一下胸腔的位置，「肋骨全斷了，這胳膊也脫臼了，你師尊或許有過舊傷，氣血也不足，傷勢太重，就這點藥，還不夠他傷勢塞牙縫的，恐怕救不得了。」

閔懷瑾的小腿上嵌著一根入骨的尖銳甲片，傷勢慘烈，似是從越人歌手上脫落下來的。

越人歌出手狠戾，招招直中要害。

尋常的傷，自然可以不費什麼事，魔族身上都帶著瘴氣劇毒。即使是閔懷瑾這樣修為高深的修士，恐怕也難抵其中要害。

懷裡的人，額頭上分明已經冷汗迷離，汗濕額前墨發如沾露梨花，往日柔媚的眼睛也嚴絲合縫，不見波光流轉。

他就這樣在困意倦怠里沉沉睡著，呼吸越發淺顯，似是在無限沉淪。

恐怕，師尊是會有性命之憂。

奢雲聽聞此言，心中一突，眼角生出一絲酸楚，聲音也如簌簌落花，「你不是號稱天下第一奇醫，會行開刀行針的本事嗎，我師尊修為極高，如何救不得？」

月色下，光芒透過公輸畢打開的極薄的扇面，若隱若現的暗紋帶著裊裊生機。

「這尋常人吧，我也能救。就是你這師尊修為不淺，天生不凡之骨。這魔族的東西嘛，那是遇強則強的，加之本就會侵吞氣血，行針之人要用修術護著自己的血脈，否則，這甲片拔I出來，我就先死了。」

公輸家的行針之術，普天之下，也找不到第二家同樣出彩的。吃虧就吃虧在公輸畢沒有修為這一點上。

蔥蘢綠意之後，凌泉橫抱著一個人出來了，身上帶著砍殺小鬼濺出的血肉，膿液裡帶著爛菜葉的腐臭。

他身後跟著尾巴擺動如鞭的黑豹——鬼將，它尖齒里還叼著一個被撕扯下來的小鬼頭顱。

一看見奢雲，就拋棄了那殘破的頭骨，奔跑過來順從地蹭著奢雲的背脊。

欽天監來的人，如今就只剩下沈月和公輸畢了。

「公子！」凌泉放下昏迷的沈月，急忙過去探查閔懷瑾的氣息。

手伸到閔懷瑾的鼻頭前，卻又停了下來，他沒忘記閔懷瑾向來是極愛幹凈的。

「前輩，洞內情況如何？」奢雲淡聲問道，眼神卻銳意森森。

他順著鬼將流線型的身軀摸了一把毛髮，鼻息間，聞到了濕濡的血氣。

遠處的翠竹林葉帶著刺骨寒的霧水，如滾滾浪潮湧過淺灘般層層作響。

「……這洞內，不知道原先有什麼，全是灼燒的焦黑，上面的符籙都被悉數破壞了，越人歌應該是帶走了裡面的東西，越人歌身經百戰，這欽天監不是魔族的對手也不奇怪。」

凌泉暗暗捏了拳頭，沒注意到奢雲霍然抬頭的驚訝。

洞穴里燥I熱異常，妖氣盛旺如海，這其中，竟然生長著神界才會有的禾雀花，十分古怪。

那幾個看守著欽天監幾個重傷修士的小鬼雖然難纏，但靈力卻低微得不堪一擊，似乎就算是守不住欽天監的修士，也無關緊要一樣。

越人歌得到了被封印的東西，卻遲遲不走，只怕一開始就是奔著閔懷瑾來的。

「小公子先帶著公子回去吧，洞窟里的小鬼都被殺掉了，屬下留下來清理掉這些殘骸，明天就可以把民夫都調過來，重新開鑿飛石嶺這一段的工程了。」

公輸畢在鬼將炯亮的視線里焦灼難安，半扇掩面，也急忙點頭認同回去的這個建議。

鬼將極不情願地馱著昏迷不醒的沈月走在官道上，奢雲不好御劍，只能摟著閔懷瑾跟著走，公輸畢跟在後面，回溫先前沒有仔細看過的風景。

紮營的運河邊上，即便是寅時夜日即將交替，也仍舊亮光盈盈。

秦桑洛還守在營帳里，捏著眉間的憂慮，在跳脫的火燭下看著書冊。一聽聞守衛通報奢雲一行人回來了，丟下冊書，火燒火燎地就掀簾而出。

長袍拉起的時候，打翻的茶水蜿蜒出一條痕跡，撲入氍毹里，瞬間消失不見。

那些端著的皇子貴氣，在這一刻全都消失殆盡了。

「快去把軍醫叫過來，快些。」

秦桑洛看見奢雲抱著的奄奄一息的閔懷瑾，急忙讓屠定去找軍醫，又獨自抱著如泥雕般毫無反應的沈月，踩著雜亂的腳步，把人帶入了王帳里。

他腳步雜亂，翻飛的袍擺幾度要將他絆倒，碎石子被踢到架著火盆的木架上，發出暗沉的彈射聲響。

公輸畢雖然救不了閔懷瑾，但是對於沈月這樣的凡人之軀，還是游刃有餘的，於是也請命跟著進了王帳。

侍女把染紅的血水換了一盤又一盤，閔懷瑾瘦可見骨的身軀之下，肋骨全都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軍醫來之前，鳳鱭和竹瀝給他輸送了靈力，用來抗衡著魔甲的反噬，效果卻只能維持著到今日日落。

榻上的閔懷瑾臉色灰敗，指尖儘是萎靡的荼白，軍醫只能把脫臼的骨頭給接好，其餘的病症束手無策。

如此病症天下奇醫都沒辦法，他們又能如何？

於是，奢雲只能遣散了他們，自己捏著毛巾順著敞開的領口，替他擦拭著身上的血污。

白色的褻衣之下，閔懷瑾失了血色的肌膚更勝幾分瑩白，不知是因為腿上的疼痛，還是被觸碰的異樣，讓他睫毛如枯蝶般抖動。

袒露的小腿纖細緊實，每一處都是無意識的誘惑。

帳篷外的風鑽了進來，奢雲正看得口幹舌燥，雙臉燒紅，只能趁機掩了被子，蓋住這無時無刻不在蠱惑他的禍水，挪開目光。

奢雲忽而想起，自己少時無師自通竟習得丹青的本事，靈機一動，那捏著這個時候，沈月的傷口應該也被處理完了，急忙讓人通傳了公輸畢。

「你教我如何行針，我親自給師尊拔甲。」奢雲拎著銀針和冰蟬線，站在他的帳內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