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的木屐很是礙腳，邊境多沙，走得東一條西一條的，懷裡的東西又都是含水的青翠竹子，分量還是有的。

於是乎，她這一路上愣是走得搖搖欲墜。

閔懷瑾心裡好奇，邊境幹旱少雨，一年半載都等不來一滴雨水，商人最是會投機取巧，本應該到多雨季人流又多的地方售賣才對，這丫頭卻反其道而行。

「客官來一把嗎，這油紙傘可是個好東西，油紙諧音有子，寓意五子登科，是多子多福的意思，又以傘骨為竹，意味著節節高升，這傘便宜，賣的是個好意頭。」那女孩機靈極了，看見有人張望，抱著傘湊了過來。

「師傅喜歡？」 奢雲見他看得入神，以為他想要買，掏了銀錢擱在手裡遞給他。

她把懷裡的油紙傘都放在地上攤開，擺了一排，一一介紹著各式各樣的傘面。

閔懷瑾端著茶杯抿了一口茶，看見遠處走來的一個黑衣小太監，伸手指著地上的一把傘，「就買那把桃花面的吧。」

來人是天北國忠景帝的貼身內宦小全子，他一見到閔懷瑾就是一頓點頭哈腰，「廷尉大人，您可叫我好找，我家老爺要見您。」

天北皇宮。

閔懷瑾站在忠景帝的行宮門前等了須臾，等人稟報，卻瞧見台階下跪著一個黑袍男子，卻還沒等看清楚小全子便已經出來了。

暖閣內里香氣縈繞，除了年過五旬的忠景帝，還有一個身穿七星九耀官服的男子立在一邊。

都是熟面孔。

「閔卿這些年告假還鄉，身體可還吃得消？」忠景帝坐在堂上，手裡端著茶杯把玩著蓋子，半身籠在陰暗裡。

「回稟皇上，並無大礙。」天北君臣相見並不需要三拜九叩之禮，閔懷瑾彎著腰回道。

「幾日前有人蔘了一本，說是詔獄裡逃了幾個抓來的妖物，不知可有此事？」

「這，臣剛剛結束告假，並未聽聞此事。」詔獄一向是歸於廷尉的管轄，如今出了事，自然是和他閔懷瑾脫不了幹系的。

只是事出突然，他真的沒有收到任何風聲。

立在一邊的男子似乎是隱忍許久，終於接話，「臣聽聞廷尉大人出身世家，心高氣傲，早已對官場失望，意不在此，既然如此，這天下之大人才濟濟，陛下又何必強人所難呢？」

說完，手裡一揮，門外面站著的小廝進來一下子把一個東西丟在了閔懷瑾的跟前。

那是一顆帶著污血的頭顱，那小廝丟得用力，一下子砸在閔懷瑾的袍子上，碰到閔懷瑾的衣擺落了地，咕嚕嚕滾了一路。

正是閔懷瑾告假前，下令守著詔獄的林生。

先斬後奏，肆意越權。

擺明了就是劉博想要搞他。

「太史令劉大人，許久不見，真是謬讚了，我向來和劉大人走的不近，卻不知你竟知我如榻邊之人，沒想到我小小一個廷尉，能讓大人如此記掛。」閔懷瑾一動不動，應對自如。

「早就聽聞閔大人巧舌如簧，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吶。」劉博眼神如刀，恨不得把閔懷瑾吸血剝皮一般。

忠景帝沒說話，倒是門外闖進來一個人，來人跪在地上又是磕頭又是求饒的。

「父皇，閔叔在我朝歷經風雨，又掌管詔獄多年，兒臣聽說那詔獄苦寒，他雖告假，但是夙夜不寐，把多年的陳年舊案都解決了，既要匯總全國刑事，又要修訂律法，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請父皇莫要責罰。」

太子秦成勛懼怕忠景帝已經在朝里出了名。

忠景帝靠前撐著膝蓋，沒理他，秦成勛只能繼續跪著，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忠景帝倒是慢悠悠地望向太史令劉博，「劉卿前幾日和朕說這赤芒星入侵，全國又鬧旱災鬧得厲害，朕實在是心憂，下了罪己詔，過幾天就要籌辦祭天大典了，如今又出了這樣的事，是在分I身乏術，不如先將閔卿革職，你看意下如何？」

「臣無異議。」劉博遲疑了一會兒才站起身來，彎腰道。

「既然劉卿也無異議，那麼就把閔卿暫時交給太子處理吧，隨便安排個小官，畢竟也是丞相推薦的，朕也不好駁了他的面子。」

劉博還想說什麼，忠景帝已經打了個哈欠，門外的小全子馬上走了進來，「兩位大人，皇上這幾日患了風疾，外面的醫官等候多時，不如改日再來？」

一眾人等都退了，只有太子秦成勛被留了下來隨伺左右。

閔懷瑾前腳一出門，後腳就撞上了捧著燈盞的小太監，剛要起身，卻發現懷裡多了一根紙條。

奢雲站在宮門等他，似乎是百無聊賴，在用傘的一端逗著地上的螞蟻。

「給一巴掌，再讓太子給你一顆甜棗，這買賣感情不太好，師傅是沒佔到任何便宜。」奢雲挑了挑眉頭說道。

「你如何得知？」閔懷瑾頭頂上偏過來一把傘，陽光被過濾成粉色的光影，照在腳下，一片花香。

遠處的紅牆綠瓦在太陽底下籠上一層虛無的光輝，如夢似幻。

「我趴在屋頂聽了一會兒。」奢雲像是要告知他什麼秘密一樣，湊近他的耳邊說道，氣息繞著閔懷瑾的耳邊轉了幾圈。

「……你可知那劉博是什麼人？」閔懷瑾倒吸一口涼氣，看了他一眼。

「是什麼人？」奢雲一副極其樂意受教的樣子。

「劉博是太上老君託夢請來輔佐天北皇帝的仙官，若是你剛剛被發現了，只怕是師傅要和他們撕破了臉，才能救你，下次不可再犯。」

閔懷瑾說的三分真，七分假，劉博的確是太上老君指派下來的小仙，但實際上劉博卻是太上老君放在鏡花水月里的一枚棋子，負責監視著皇室的一舉一動。

奢雲神色淡淡，只是點點頭，「師傅有這麼深的修為，大可以帶著徒兒隱遁，閑雲野鶴，自由自在，哪裡都好，我想不明白，師傅為什麼還要在這渾濁的朝堂之上受氣呢？」

「……師傅有所圖，但不是富貴名聲，現在為時尚早，屆時你自會知曉。」閔懷瑾嘆了口氣，意有所指，卻不願意再繼續說下去。

一路無話。

倆人回到原先的麵館，挑了個幽靜的包廂，叫了壺茶。

閔懷瑾換了一身幹凈的袍子，落座才將剛才的紙條掏了出來，眼神帶著深意，「看來，老皇帝是想要逆天而行了。」

奢雲不知所雲，放下手裡斟茶的茶壺，接過閔懷瑾遞過來的紙條，只見上面寫著「悍刀營」三個字。

「開設悍刀營，按理說，師傅的詔獄已經足夠了，卻還要多添置一個功能相近的機構，我看老皇帝是想要分權制衡詔獄。」奢雲臉色一變，看向閔懷瑾。

紙條被奢雲順手丟進了一旁堆著火炭的爐子里，瞬間化成飛灰。

「你小子，眼光獨到。」閔懷瑾頗為欣賞，「你說的沒錯，悍刀營直屬於太子，不必經過廷尉府，可以越過司法審核，直接聽信於皇命，皇帝想必正是此意，如今，我手下的人既然能被劉博隨意處置，意味著詔獄已經落入了劉博的掌控，我再強留也沒有什麼意義了，只是可惜了林生，他家尚有兒女。」

「師傅不必擔心，我改日走一趟，把撫恤金給他家娘仨帶去，了卻師傅的擔憂。」奢雲咂摸出閔懷瑾的意思，給他繼續斟茶，「只是，修行之人不是應該心性寡淡、恪守本分嗎，如果和師父說的那樣，太上老君讓這劉大人輔助皇帝，這劉大人怎麼看都像是在篡權呀！」

「一樣米尚且能養出百樣人，這仙自然也有心思不純的，不過，皇帝既然把人情賣給了太子，想必再過一段時間，太子一定會派人來商議此事。」閔懷瑾感慨似地輕嘆一聲。

「徒兒想請求師傅一件事。」奢雲忽的放下茶壺，走到他的身邊，鄭重其事地跪下。

「何事？」

「師傅對我有養育之恩，如今身體大不如前，又要裹挾進這朝堂之事，劉博尚未知道師傅的身份，貿然出手勢必要招來禍患，請師傅教授我心法，我想替師傅分憂。」他說的那樣的虔誠，恍若跪拜的是高堂父母。

奢雲說的不錯，閔懷瑾入朝為官借的是世家的舉薦，並未被劉博知曉是流放的身份，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劉博能做出這樣的事，想必也是有辦法做到上不達天聽，下不達黎民。

劉博的身後有靠山，他沒有。

「這麼說，你是想入仕了？」

「是！」奢雲語氣堅定。

「倒也可以，只是，你日後要百倍的努力才可以彌補落下的基礎，否則，只怕是有心無力了。」閔懷瑾抽出竹筒里的筷子，夾了一顆土豆米丟到嘴裡，又讓他起了身。

「這是給你的，剛剛在外面看著就買了。」

閔懷瑾推過來一隻匣子，黑色的盒面上紋著金絲鳳鳥，奢雲迫不及待地打開，裡面是一隻黑色的絲綢手套。

精緻細膩，手感順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