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玉龍殿內，鳳鱭正端著玉碗，一手拎著勺子，舀了一勺子瓊漿玉液送到小崽子的嘴邊。

他把府邸裡邊能吃的都找了一遍，也是在這個時候，他才知道原來玉龍殿是真的窮，最後，只能在偏殿里找到一壺還沒喝的瓊漿玉露，還是竹瀝嘴饞從天庭上偷摸下來嘗鮮的。

「嗷!」小崽子倏地虎牙畢露，抱著大氅後退幾步，又偏頭去看不遠處的閔懷瑾，閔懷瑾一如既往地端坐在青木案前，一隻手撐著頭在審理軍籍，抬頭便看見那一雙打量的眸子，忽的玩心大起。

小崽子本就怕生，看到那端坐得一本正經的閔懷瑾挑眉瞪了他一下，忽的臉一紅，竟惱羞成怒似的，抿著唇光面正大地伸出爪子一撥。

面前的碗就飛了出去，金貴的瓊漿玉液澆濕了地板，拖了一地的腌漬。

玉碗停下來的時候已經被摔得稀碎了。

「……」鳳鱭愣在原地，「……好凶……」

「哈哈哈哈，是個直球脾氣的小傢伙，你叫什麼名字？」閔懷瑾起身走了過來。

閔懷瑾在鏡花水月里撿過一隻流浪的小貓，或許是流浪太久了，受了很多委屈，只是一副順從乖巧的模樣，無論養了多久，都未曾改變脾性，而不是像眼前的這隻崽子一樣劍拔弩張、不懂得低頭和順從而是一味地衝撞和對抗。

他是出身軍營的人，目睹了太多的殺伐，也睥睨慣了敵人跪在地上求饒的姿態，實在是太難遇到這樣對胃口的脾性了。

那小子兇狠起來的模樣，讓他想起來狼窩裡懵懂而兇悍的狼崽子。

新鮮，得勁兒。

「……」依舊是不說話，黑如墨汁的眼眸里倒映出閔懷瑾的模樣，這麼仔細一看，小模樣長得還是挺標緻的。

小崽子的臉上強裝著與年齡不符的鎮定，儘管如此，還是被閔懷瑾捕捉到了他的一絲慌亂：他赤I裸的腳趾使勁兒地在地上扣著，攥著披風的雙手十指在不斷地交叉纏繞，骨節因為太過用力而泛出白色。

初見時，這孩子縮在那個傾斜的樹樁上，便是用赤I裸的雙腳吃力地抵著面前的樹幹，倔強地支撐著使自己不會滑落，那麼冷的天，皸裂的雙腳淌著血他愣是沒出過聲。

閔懷瑾直起腰，輕嘆一口氣，笑著說：「也罷，不過這孩子不吃不喝也是個問題，不如你去後稷神官府上領一些谷糧，或許他吃不慣這些太過精細的東西。」

「殿下，後稷神官去上清境閉關了，府上也並沒有多餘的存量。」鳳鱭擦著地板，回答道。

「……那該怎麼辦呢？」閔懷瑾有些頭疼，忽而靈機一動，又問道：「竹瀝那小子以前經常跑去人間，不是帶了好些奇珍異寶嗎？你都拿出來，看看哪個能吃的，給他吃著吧。」

閔懷瑾是塊武將的料子，卻一點兒也不妨礙他是個五穀不分的人，鳳鱭一股腦兒地把竹瀝私藏的籮筐端了出來，一大一小卻只能站在一邊大眼瞪小眼。

「……殿下，這都是些玩兒的傢伙什，估計小孩子吃不了。」鳳鱭一把攔下閔懷瑾就要遞到那小孩子嘴邊的桃木偶，又不死心地翻了好幾下，發現除了些竹簡還是竹簡。

這以前怎麼沒發現竹瀝這麼好學呢？

「龍陽十八式是什麼？京本通俗小說又是什麼？……嗯……」鳳鱭一臉認真地翻了一通，忽然眼前一亮，「有了，《清異錄》，殿下，這是竹瀝拿回來的民間食譜！」

閔懷瑾神色淡淡，說：「嗯，食譜可以吃嗎？」

鳳鱭迅速翻動著書冊，不一會兒指尖停在冊子上某一頁，說：「這裡說民間的孩子都喜歡吃糕點，比如這個藕粉桂花糖糕，好像是很受歡迎的樣子，不如……」

兩束如火炬一般的視線落到閔懷瑾的身上。

鏡花水月的日子如流水一般過了幾天。

這天，閔懷瑾還在桃樹幹上吊著身體摘著桃花瓣，卻聽見底下一陣急匆匆腳踩雪的聲音，一低頭，卻瞧見是那幾日未歸的竹瀝。

「殿下，有何吩咐？」底下一個赤裸著精壯上身的俊逸少年對著他跪了地，抬眸問道，閔懷瑾捏了砸他的雪球還在肩膀上，竹瀝跪著身體板直，那一坨雪絲愣是沒有掉落一戳。

「走這麼急，是軍營里出事了嗎?」閔懷瑾心微微一沉，皺著眉問道，那張白皙明亮的臉被雪映得更加慘白。

駐兵那日開始，北冥軍和第五歸的天策軍聯合起兵，大兵壓境之際，由閔蘭澤帶著北冥軍的前鋒小隊領了任務，暗地裡深入魔境，去打探對方的地形情勢繪製地圖。

竹瀝本是一條白蛇，在雪地里能夠很好地隱藏自己，是個很出色的刺客，他身上的本事閔懷瑾是信得過的，所以便把身邊的侍從竹瀝撥給了他，讓他跟著去了。

現如今戰事未開，六軍只能按兵不動，閔懷瑾下了朝也只能龜縮在鏡花水月里，這幾日他雖在朝堂之上極力打聽著閔蘭澤那邊的動靜，但是，來來回回都是那些聽到耳朵起了繭子的軍報，他的心情便猶如海里翻滾的大浪一般起伏不定。

竹瀝回來了，那也就意味著閔蘭澤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竹瀝沒理由神色緊張的模樣，如此，便只能推測是中途生了什麼變故。

儘管天上一日地上才一年，但事情瞬息萬變，牽一髮則動全身，他便不能放鬆下緊繃的那顆心來。

「殿下，魔境與仙界的戰事雖然吃緊，但是雙方隔著死水河，還沒這麼快，是崑崙將軍出了事。」

閔懷瑾順著樹幹跳了下來，抖了抖身上的雪花，讓他起了身，問：「什麼意思？」

「不日前，有人上奏彈劾崑崙將軍，罪名是私通魔族，不久之後就入了天牢，所以大殿下才要去重新冒險勘探。」竹瀝站了起來，豎長的黃眸里映出閔懷瑾那張溫潤如白玉的臉。

「這些我都知道，說重點。」

「今日，崑崙將軍的家眷被人發現都死在了渭水崖上，太上老君說是被火鳥族自己的寶物燒死的，這……崑崙將軍不堪重負也投了誅仙台。」竹瀝輕嘆一聲，按了一下腰間的配劍。

「崑崙將軍也是火鳥一族的，鳳凰浴火都無事，事情這麼突然又這麼蹊蹺，查了沒有？」

「殿下放心，我已經安排人去查了。」

閔懷瑾神情凝重，半張臉籠在前襟里，他拽了拽手中的裝著桃花瓣的竹籃子，「那我哥那邊如何，六軍少了一方，又要重新部署，如此說來他便不能回來了？」

「是，不過第五歸將軍讓他回去看了一下嫂子，大殿下不放心，又趕回了軍營，現在在軍營里重新規劃天界邊境的布防圖，他讓我來知會你一聲，讓你不要擔心。」

「可憐了嫂子，大著肚子還要在家裡擔驚受怕的，我先處理完手頭上的事，完了再去西海看看嫂子去。」閔懷瑾用靈力撐起一把傘，擋住落下的雪花。

「殿下你這是？」竹瀝終於注意到閔懷瑾手裡的籃子，問道。

「哦，撿了個嘴刁的崽子，沒有桂花蜜了，弄點桃花給他做藕粉桂花糖糕。」

閔懷瑾這幾日儘管天上地下地跑，但鳳鱭終究不是凡人，鳳鱭吃的是海藻和小蟲，自然也讓那崽子一起跟著吃，結果讓那崽子鬧了幾天的肚子，閔懷瑾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只能親力親為，或許是努力有了點成效，那崽子終於進食了，卻只愛吃那一味甜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