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娘卻像是意料到了一樣，身後的黑影中突然闖出來幾條扭動的影子，直直地彈射而出，被桃花瓣刺中的落到地上，掙扎扭動幾下就再也不動了，地上只留下幾道冰冷黏膩的游蛇，鮮血汩汩淌了一地。

陸九幽捏住一條撲向自己的妖蛇，手一用力，掰斷了蛇骨而後拋擲到地上。

一般的邪靈是不能夠同時控制多種的生靈的，怎麼這瘋娘又是御蛇又是附身的？

瘋娘歪著頭，喉頭髮出咯咯的笑聲，周身的黑霧涌動出無數個骷髏形狀，若即若離，如同沸水滾動般起伏不定。

陸九幽面色平靜，內心卻捲起狂風豪雨，瘋娘身上附身的極有可能是一隻上百年的邪靈，混雜著每一個年代死去的幽魂，攪合在一起，竟生成一隻修為頗深的大妖，憑藉他現在的修為，只怕是以卵擊石，到萬不得已的地步，他只能借著三成的靈力衝破封印，那麼，他的妖氣勢必不能抑製得住了。

文遠雖然是個孩子，但是也能一下子就認出他是個妖，天機之書，他捨棄不了，文遠他也不能殺，那麼，到了那個時候，他該何處何從？

借著巧勁，陸九幽又接連躲避開了邪靈的一輪進攻，期間，他只能保守地進攻，用處並不大，反而挑起了邪靈的一絲怒氣，進攻的勢頭更加兇狠，幾乎是招招致命。

靈光閃爍，恍若星辰。

戰況陷入了僵局，但是陸九幽的靈力已經消耗無幾了，下一次進攻，他就沒這麼走運了，身上勢必會被邪靈豁開一個口子來。

陸九幽捂著被刺穿的左臂，喘著氣，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這才緩緩地張開嘴巴，用舌頭舔舐幹凈指尖的血，以血祭咒。

他驀地閉眼，雙手合十，只見光輝四起，周圍遽然一陣風潮湧動，卷著從他額間紛繁而出的桃花瓣，層層裹在他的身邊，密密麻麻，胸前的墜子火紅如血，迸射出晶瑩的流光。

他要破掉鱗片墜子的封印了！

「呼——」

毫釐之差，倏然一聲凌厲的哨聲穿破厚厚的虛空，竟似夜梟鳴叫，縹緲清幽。

陸九幽雙手一空，花瓣散去，他猛然回頭。

視線撥開薄霧的遮擋，他看見厭子離就在離他不遠的左側，如青松般立於牆頭，袍擺獵獵，唇瓣中是節骨分明的手，此刻正垂著眸，殺氣蒸騰地看著瘋娘，在迷茫的霧靄中，猶如子夜的孤狼。

那一聲哨，正是他吹的。

一朵冰藍的火焰燃燒著，在風中固若金湯地懸浮在他的掌心之中。

幸好，還沒破開封印。

白寺北在右邊的牆頭跳下，手中的劍刃寒光畢露，如白月探出雲層。

他們的頭頂之上，一層白光涌動的罩子顫動如鼓。

白寺北這麼一跳，腳下一硌，踢出來一個骷髏頭，再一腳又是一個，揮劍而去，遍地都是殘骸碎骨。

「招魂曲，可惜了，那破銅爛鐵的嗓子唱的曲兒就是不好聽。」厭子離勾著唇角，瞳仁眯得狹小細長，說完便騰空而起，足尖輕盈地落地，他的側臉被藍色的火光暈染，俊逸的臉上華光流淌。

三人圍著瘋娘，站成圍困之勢。

他們來得及時，要找的寶物就在這兒，此外，還有一隻大妖，將其中任何一個帶回司妖鑒，都可以兌換一大筆功德，精進修為，更不要說對於厭子離而言，簡直就是一石三鳥，好處佔盡。

可師傅為什麼要找這個碎片呢？

疑團撲朔迷離，讓人不解卻一往無前。

師娘的話猶在耳邊，陸九幽掐了一下指尖，他清醒了幾分，此刻他自己就站在這秘密的前面，他實在很難得知師傅當年是抱著怎麼樣的心情走進這裡的，又為什麼留著一隻大妖在這裡守著這塊碎片，最後的最後，又為什麼會一個死一個傷呢？

不，他想知道，什麼身不由己，什麼順勢而為，根本從一開始想來一探究竟的就是他自己，厭子離只是他的一個借口而已。

師娘，對不起，我終究是要逆著你的話而行了。

「厭前輩，老白，你們終於回來了，我害怕……嗚嗚嗚。」文遠一激動，跪趴在結界裡面雙手一抹，臉上掛著三條灰色的指痕，竟然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

「……」

「……」

「……」

「文遠，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麼哭？」陸九幽恨鐵不成鋼地喝止，話音剛落，文遠馬上閉嘴，然而，豆大的淚珠還是唰唰地抖落。

「招魂曲，這麼古老的曲子，居然還有人記得。」邪靈沙啞可怖的嗓音傳來，似笑非笑，不過卻似乎很是欣賞厭子離能認出來，「你是……」

「當——」邪靈的話還沒說完，一把利刃倏然插到邪靈的腦袋之中。

淺青如玉，削鐵如泥，正是若離。

這一下子分明就是挑釁。

邪靈被這麼一下激怒了，一把拔出若離，連帶著烏黑的血摔擲在地，猛然漲大好幾倍，張著獠牙一頓亂踩，步步緊逼。

「真他I娘的多廢話。」厭子離眸中狠厲隱現，手指微動，匕首若離一下子從地上回到他的手中，被他按入鞘中，手中的火焰忽的撲向進攻的邪靈，繞著她燒起熊熊的火焰。

火焰所到之處，邪靈的動作暫時被限制，厭子離立刻朝著倆人喊道：「縮陣！」

陸九幽一愣，瞬間明白過來，厭子離是想透過罩子將邪靈困住，辦法可取。

咒語四起，波光流動，三人唇齒輕啟，口中皆是一陣默念。骨哨取自深海珊瑚，有司妖鑒主事特製的手法炮製，必定可以鎮I壓得住邪靈。

罩子迅速落下，若蠶繭緊縛。

三人卻沒有絲毫的放鬆，那邪靈太過於強大，不過幾下，已經快要掙脫束縛了。

「師傅，我在這，師傅。」

稚嫩的嗓音再度響起，帶著哽咽，這一次近在眼前。

「師傅，快過來，師傅！」

碎片閃著金色的光輝，漆黑的煞影中，凝結成一張稚氣的臉，對著陸九幽喊著。

神使鬼差地，他抬起眸子，伸出了手，點入那層虛若蟬翼的結界之中，觸碰到了那枚碎片，他一下子握住了，卻被一股無名的力氣使勁地往裡面拉扯。

剎那間邪靈痛苦地嘶吼，地上一張巨大的紅色圓陣顯現出來。

「你幹什麼？鬆手。」厭子離察覺到異常，寒眸森冷，身形微頓，卻不能離開原來的位置分毫。

陸九幽甩了甩腦袋，雙手都伸了進去，就著白靴踩著結界，拼盡全力地往外拽，整個人吊在半空，「快跑，我們封印不了他，你們快跑。」

他終於想起來了，這邪靈是地獄裡的黑伏矢——那個以吞噬惡靈為生的上古神獸。

這座歸墟城就是為了鎮I壓這個邪獸存在的，有人把它放到了這城裡，吃掉了這城裡的所有怨靈，一草一木，這數百年間，因為這個陣法的存在它出不去，食無可食，所有的怪象，包括瘋娘都是吸引外面的人來到這裡被吃的引路人。

指尖忽的一刺，一陣熱流順著傷口鑽入，順著陸九幽的血脈迴流，熱流來得極快，瞬間游遍全身，陸九幽只覺一陣脫力，那塊碎片竟被拽了出來，一時間，猛力沒來得及收回，他便往身後落下，如熟透的果子執拗地投入大地的懷抱。

天光逆於人後，穹廬鉛灰，雨水終於鑽進歸墟之城，雨點聲漸起。

天空和周遭的景物都在往上疾馳而上。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

他用不了力。

只能直直地下墜。

「文遠，你怎麼樣？」東陵帶著其餘的幾個弟子趕了回來，抬頭卻看見那頭一人如落葉般直直下墜，一個黑色的龐然巨物咆哮著在透明的結界中掙扎，巨大的塵土激揚而起。

眾人愣在原地，雙腳發顫。

「快把我放出來。」文遠在結界裏手舞足蹈，已然接近奔潰，那黑伏矢一輪掙扎，踩了無數次他頭頂的結界，每踩一下，他的心臟都跑到了嗓子眼。

「跑！」白寺北御劍而來，錯身而過，左手拉起結界中的文遠夾在胳肢窩，右手拎起東陵，疾馳而去。

厭子離斂了術法，一咬牙攔腰截住陸九幽，朝著剩下的弟子喊：「趕緊出城，然後加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