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時回國的時候，小城正值百年一遇的大雪天。

南方小城鮮少下雪，更別提這般見不得天日的茫茫大雪了。雪花一片一片地從青灰色的天空落下，密密麻麻地鋪的到處都是。

剛下飛機，拿出箱子里的羽絨服還沒來得及套上，他就結結實實打了個打噴嚏。

「我看你還是滾回去念書吧，這豆芽菜一樣的身子可扛不住醫院的輪班。」開車來接他的是發小陸林，比他年長一兩歲卻是叔叔輩的，說話從來沒有長者的客氣。

「誰說我抗不過的？那是我奶奶想我了，我才打噴嚏的。」夏時不服輸地反駁道。

陸林埋汰，「你奶在你出生前就走了，想你？那你可當心了。」

「wo槽，陸林你會不會說人話啊你！」夏時炸毛。

陸林道，「和你說話，不需要會。」

「……滾犢子吧。」

夏時在國外就不是好惹的主，打架逃學什麼壞事兒都幹過。要不是念在他們兩家是世交的份兒上，早就一頓天馬流星quan交代了。

但，那隻是在他進車子之前。

因為坐在副駕駛座上時，他比對了一下兩人的身形。

好傢夥，也就五年不到的時間，陸林這貨不僅比他高了半個頭，肩膀也比他寬了不少。細胳膊細腿的准醫生夏時，自詡為醫者仁心怎麼跟別人大打出手？

嗯，他有醫德，他只救死扶傷，絕不打人。

想到這兒，夏醫生滿意地點了點頭。

車子一路開到夏時訂好的公寓門口。夏時家底優渥，給他訂的公寓也是小城裡數一數二的好。被使喚來給人當司機的陸林不兼職搬行李，於是卸了貨就要走人。

「陸林，你真不幫我啊？」夏時一個人扛著四五袋行李衝車上的人喊。

陸林嘴裡叼著煙，「我回去陪對象，沒空。」

呵，簡直蝦仁又豬心。單身狗夏時汪汪汪了好一陣兒，「啥時候交的？你對象男的女的？」

陸林晦氣地吐掉嘴裡的煙，「我說你是真覺得小城全是gay？我們這幾個從小玩到大的，除了蘇子衿那個反人類的和男人私奔了，還有誰好這口啊？」

夏時撇撇嘴，幹笑，「我這不怕你誤入歧途嘛。」

陸林嘁了一聲，「得了吧，你自己擔心下你自己。都二十好幾，馬上奔三了，初戀還都沒個準兒。我倒問問你，國外這些年，你真就不近女色，潛心修行了？」

「可不咋的，我正兒八經去念書的。那跟你們似的，就顧著花天酒地？」夏時一副我佛慈悲，引得陸林瘋狂豎中指。

「誰不了解你？高中玩的那麼花，連人國外來的男校醫都不放過。在國外這四年會吃齋念佛？呵，狗改不改得了吃屎我不知道，你小子改邪歸正？我呸！」陸林懟的起勁，那邊被戳到痛處的夏時臉一陣紅一陣綠的。

「滾滾滾，回去陪你的對象去。再和你貧下去，勞資要凍成雪人了。」夏時趕緊趕人。

陸林也不多逗留，家裡女朋友還等著他暖床。於是油門一踩就消失在路口了。

夏時望著此人離去的方向，不甘心地呸呸呸了好幾下。然後一件一件地把行李往窩裡挪。

公寓條件非常不錯，離醫院近不說，裡頭傢具齊全。甚至為了幹凈，鋪了一層隔灰膜。夏時把家裡弄幹凈，把自己的行李整理好後，天都黑了一大半了。

夏時在國外多年，吃不慣國外的食物。因此做飯這方面他格外在行。從行李里翻出回國前買的西紅柿和義大利面，隨隨便便放了個湯。幾分鐘後一碗西紅柿面就做好了。

他一邊吸溜著麵條，一邊透過醫院裡的職工群了解醫院的社交環境。

夏時本人非常會說話，能說會道得有時候像個說書的，而且臉皮賊厚，刀槍不入的那種。更何況這醫院還是他家老爺子開的。他根本不擔心和醫院裡的人相處不融洽。

可是他還是下意識地在群里潛水翻消息。

職工群里什麼科室的醫生都在裡頭，幾乎就是按照「科室+姓名」來作為群昵稱的。

夏時打開人員列表，按照「A」到「Z」的順序不斷下滑，終於翻到了「X」開頭的位置。

然後目光停留在了「X」里位置唯一一個有一大串英文文的名字——Benjamin S/mith。

「媽的，死洋鬼子。」夏時罵了一聲，把手機扔到了一邊。閉著眼睛躺在床上時卻久久不能入眠。

第二天，他醒來的時候早得離譜。醫院早班八點，他六點就醒了。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反正就早早地起來，早早收拾好衛生，甚至還換好了醫生的白大褂。

他一邊吃著手裡的生番茄，一邊數著手機上的時間。就像是第一次春遊的國小生一樣，期待著去醫院。

一到七點半，夏時就飛也似的徒步跑到了醫院。

只花了五分鐘。

醫院裡開門的保安大爺，活這麼大歲數是第一次瞧見八點開門前到這兒的醫生。他不可思議地揉了揉自己的老花眼，弱弱地問，「小夥子，你實習生啊？」

夏時亮了亮胸前的掛牌，「不啊，我正式的。」

「現在年輕人是真的努力啊。」保安大爺感慨著，替夏時打開了門，一臉敬意地對夏時道，「小夥子，你會成為一名好醫生的。大爺保證。」

「得咧，借您吉言。」夏時笑著跑進醫院，卻並沒有進自己的診室，反而走到心理診室門口的長凳坐了下來。

他架著二郎腿，百無聊賴地模樣不像是個醫生，倒是像個小痞子。靠在椅子上看著醫院裡人逐漸多起來。

醫生病患來往，對他投出詫異的目光之餘看清了診室的名稱後，瞭然地別過臉去——此人多半有病。

不知道等了多久，夏時終於聽到身側的診室傳來了鑰匙轉動的聲音。他有些慌張地掐了掐自己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看向開門的人。

金色的頭髮，墨色的眼。高挺的鼻樑，眉宇之間是來自於異域之人才會有的英氣。

他看那人之時，那人也轉過臉來瞧他。

四目相對之間，夏時身子往後靠了靠，卻是逃無可逃。

「回國了？」男人先開口，嘴角揚著笑意。

「啊，回國了。」夏時木訥點頭，補充，「昨天剛到。」

「不發消息給我？我還想來接你呢。」本傑明把門打開後，把鑰匙揣兜里挨著夏時坐下。

夏時非常自覺的挪了挪位置，讓兩人中間空出一道空隙。

「接……接我？我我倆分了都有一年了，你接我像什麼話？」話是這麼說，夏時心裡還是忍不住雀躍。

是的，即使分手了夏時還是喜歡本傑明。不是一點點喜歡，是發了瘋的喜歡。也不知道是中了這洋鬼子下的蠱，還是真就腦子缺一板磚的，分手後比在一起時更加想著他。

導致夏時這一年明顯成績下降，險些沒法畢業。

夏時本來也就是毛頭小子，喜歡一個人的狂熱根本蓋也蓋不住。本傑明長他足有七歲，又是個心理治療方面的專家，就一眼便能知道夏時的小心思。

但他還是非常小心的裝作不知道，摸著下巴道，「我當接同事，不行？」

本傑明雖然是外國人，但中文說的極好。字正腔圓地，根本聽不出任何口音。而且聲音富有磁性，說話帶著一股子溫柔，叫人聽得格外舒服。

夏時當初也就是喜歡他說話，才迷戀了他整整高中三年。以至於後來大學在國外正式在一起的時候，他都不樂意本傑明在床上說英文。

但，這都是過去式了。

再喜歡，二人也已經分手了。想到這點的夏時忽然覺得從回國開始的那種雀躍，瞬間被人當頭一盆涼水澆滅了。

他扭著頭問本傑明，「我倆真就不可能啦？」

本傑明不假思索，臉上掛著溫柔的笑意，「我說過的，我不吃回頭草。」

「哦。」夏時悶悶地應聲，卻依舊不死心，「那你能告訴我，我們為什麼分手嗎？包括你為什麼不辭而別？」

本傑明回答，「你年紀太小了，我倆不合適。我並不喜歡帶小孩。我很抱歉，夏時，其實如果你和我差不多大的話，我想會喜歡你的。」

「可是……咱們談的這兩年，你真的就沒有一點點喜歡我嗎？」夏時眼睛紅了，有些委屈地攥著外國人的衣角。

本傑明殘忍地揭示真相，不留情面，「如果拋開在床上的喜歡，我想我確實沒有動過心。夏，你是個很好的床伴，但不是很好的伴侶。」

他喜歡了對方整整七年，好不容易偷來的兩年卻根本不值得對方說一句喜歡。夏時抿著唇好一會兒，眼底的眼淚不斷的打轉。

本傑明非常敏銳地察覺到了夏時的情緒，從上衣口袋裡掏出紙巾遞了過去。

他一如既往地窩心，也一如既往地傷人。

夏時沒接，只是倔強地站起身，留給本傑明一個背影，「……我知道了，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史密斯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