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董奉，出身頂級世家，皇城董家之名，誰人不知！

鮮衣怒馬少年時，我曾在皇城中策馬奔騰，路旁的女郎們為我擲花，我得意的笑，我知道怎麼笑最吸引人，她們說，董郎眼中深情如此，誰人能拒絕董郎？

我是家中次子，但是卻沒有什麼爭權的想法，我的兄長是一個小古板，不愛笑，每天勤勤懇懇的念書，不喜歡和他人嬉笑。

每次我和知交好友遊玩歸來，兄長總是不贊同的皺眉，他說：「怎麼回來得這麼晚！快去洗漱，早點休息。」

我笑著回答：「知道了，長兄，別老皺眉，明明你我是雙生子，怎麼看起來你比我老了好幾歲。也虧得樂妹妹不嫌棄願意做我嫂子。」

之後，我如願看到兄長雙頰通紅，看起來是生氣了，我連忙溜走。

每天氣一氣兄長，其樂無窮啊！

本以為，日子就會這樣下去，以後兄長繼承家主之位，我會輔助兄長，讓我董家的榮耀傳承下去。

生於世家，一生都在為家族榮耀而奮鬥。世家的榮耀，該怎麼說呢？有一句話說得好，沒有千年的王朝，只有千年的世家！

但是錦衣玉食長大的我，又怎麼知道，對於黎民百姓來說，千年的世家是百姓身上的毒瘤，吸幹了他們的血，讓他們痛苦不堪。

鐘鳴鼎食，玉饌珍饈，一樣樣吸幹了百姓的血。

那是一個小女孩，很小，只有七歲，她每天早上都在街道上賣花。穿著粗布麻衣，打滿了補丁，不過好在洗得幹凈。他若是出門，定要買一隻她手上的花，那時候，她總會甜甜的笑，那雙暗沉沒有聚光的眼睛彷彿也有了光。

「多謝公子，這是囡囡挑選的最好看的一枝。」小女孩遞過來那一枝花還帶著晨露。

他接過花，將花簪於髮髻。嗯，今日他也學學古人簪花，體會一下那恣意風流。

等他歸來，不見那小女孩，只留下被馬蹄踐踏後臟污的殘花。

還有那已經幹涸的血跡，他心中有不好的預感，讓下仆去打探，回來下仆回來。

他說，那個小女孩在賣花的時候被疾馳的馬車撞倒，馬車從小女孩的身上碾過，小女孩嘴角吐出血來，花籃倒在路旁，被血浸透。

馬車上的車夫回頭看了一眼，「呸！晦氣！」，之後馬車疾馳而去。

路旁的行人憐憫的看著那小女孩，一個人道：「造孽啊！」

之後有好心人將小女孩送回家，小女孩當夜就去了。家人也不敢去找駕車的人，因為那駕車的是世家的車夫。

小女孩死了後，每一次出門，我彷彿看到了那個身影，她說：「公子，這是今日的花。」

從此我再也沒有簪過花。

還有一個，是誰呢？我好像不記得他的名字了，他長得很好看，明明是一個少年，但是比女兒家更儂麗。

他是一個落魄世家的公子，他年少聰慧，是少有的天才。

不過我不喜歡念書，我喜歡看醫書，不過不敢讓家裡知道，不然兄長又要念叨我了。

我見過他幾次，他笑容燦爛，比春光更耀眼。可是他死了，死在世家子弟的床上，屈辱致死！

他的家人上門，被亂棍打出來，之後一家死於匪患。

呵！每年死於匪患的人真多！

還有……

許許多多，我都不大記得了，也不願記得了，那個少年死在董家，死在曾經敬重的堂兄們的床上。

那一刻，我只覺得心寒，我回頭一看，這皇城裡怎麼有這麼多的惡鬼？他們在吃人……

我跪在祖宗祠堂前，跪了一夜。

兄長將我背了出去，他問：「為什麼突然與堂兄打了起來。」

我說：「他們吃人。」

兄長默默不語，背著我回去。到了房間，兄長說：「這個世界，不吃人就會被人吃。」

我不語，原來如此！

我後來背離了家族，因為我不想吃人，阻止不了，就只能獨善其身。

那一日，兄長的怒火讓人害怕，就連父親和祖父也不敢勸住。

兄長將桌子上的玉珏摔在地上，這玉珏是我與兄長出生之時外祖父送的，一對陰陽魚，兄長為陽，我為陰。

我將玉珏給了兄長，道：「君異，不能再輔助兄長了。」

跪在祠堂三日，滴水未盡。我背離了生我養我的家族，我背叛了我的兄長。

家族除名，我離開了皇城四處遊歷。我做了一個大夫，吃著民脂民膏的我，終究要還的。

我太年輕了，不受信任，我便續上鬍鬚，斂起笑容，學著兄長的模樣。

那是令人安心的模樣。

後來我過了及冠之年，撿到一個流浪的乞兒，給他取名忍冬。從此我就有了一個小藥童，後來我想著帶著孩子得找個地方安定下來，我就選擇了潁州。

我為百姓治病，不收他們要錢，有心的種棵杏樹就行，後來小院周圍種滿了杏樹。

忍冬長大了幾歲，我又帶著他遊歷，走了一月，便被顧知州派來的人追上，南縣出了時疫。

我趕回南縣，南縣的時疫已經被控制住了，那一日，我才知道原來這世上真的有神仙。

那人成了我的好友，我董奉居然與神仙成了好友，神仙還有一個妹妹。

還聽說皇城王家的公子戀慕神仙的妹妹，我心想這仙女真眼瞎，怎麼看上王家的人，王家的人可是吃人不眨眼的。

再後來，我見到了仙女。嗯！是一個好看的姑娘，帶著幾分青澀，不敢看人。不過她醫術不錯，人也心善，時常為百姓義診。

不愧是仙女，年少時也曾想過仙女是何模樣，可能和這姑娘很像吧！

再後來，運河河堤垮了，洪水吞沒了無數的生命。

洪水可怕，可是更可怕的是人心，這洪水是人為，那一刻，我明白了，吃人的巨獸變得更可怕了。

我和好友大醉一場，我沒有想到這件事兄長也參與了，為了權利。

後來，我不再和皇城中的人聯繫。

再後來，王家公子回皇城了，傳來他與兄長長女的婚事。

再後來我邀請仙人來杏林遊玩，漫天的杏花微雨，仙女翩翩起舞，那一刻我明白了，原來我已身處仙鄉。

後來，我們四處遊歷，去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的奇事。我們去了皇城，剛好遇見兄長十里紅妝嫁女。

那一刻，我有些莫名的喜意，我看見她笑了，笑容里透露釋然，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原來我動心了。

少年風流，不知情、愛為何物，以為只是男歡女愛。而立之年，才明白，原來情、愛是陪伴。

可是，一個凡人怎敢褻瀆女神，只要能夠陪著她就好。他們從未隱藏過自己的不同，仙人臨凡。

後來，十數年的陪伴，我已經覺得足以。

但是我終究沒有逃過權利的爭奪，帝王病重。兄長來信讓我回皇城，後來黑騎軍來了，忍冬被嚇住了，果然還只是一個孩子。

那一夜，我牽住了她的手，因為我知道，也許我再也不能陪著她了。本來以為我會陪著她，知道老去。

再一次見到兄長，兄長變了，他變得愛笑，但是那笑容何其虛假。

那一刻，我的仙女握住了我的手，那一刻我明白，我的歸宿。

離開時我說：「等我回家。」

皇帝確實病了，我們這些醫者被帶進皇宮，不過不是為了治療皇帝，而是為了讓皇帝死得正常。

那一日，兄長道：「君異，你該回報家族了。」

我苦笑，明白了。看見了坐在高位的太後，太後是王家女，當年也是名滿皇城的貴女。

太後冷冷的看著躺在龍榻上的皇帝，不帶一絲慈愛，誰能想到這人是皇帝的親生母親。

我做了一個醫者不能做的事情，我不能再說自己是一個醫者了，因為我做了一件錯事，一件不能原諒的事。

以前治病救民的良藥，成了毒、藥。

帝王去了，死於痼疾。

那一刻，我明白自己滿身罪惡。

那一刻我不敢看我的仙女，但是我又貪婪，果然我還是那個被世家貴族養出來的，自私又惡毒。

我對我的仙女說：「我們回家吧！」

我牽著仙女的手，我們回家。

後來……我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我知道我若是不死，天啟帝心難安。

我將代表我的玉珏放在她的手心，貪婪的看著她的容顏，我說：「歸去！」離開吧，回到你的世界，不要再難過了，我不值得。

我好像感受到她在親吻我冰冷的嘴唇……

我再一次有意識的時候，已經來到一處白茫茫的地方，這時候，一個滿頭白髮的老者出現。

老者膚髮全白，但是那神采卻不是一個老者該有的，那老者慈善的笑著，對我說道：「醫者，歷劫幾十載，還不隨我歸去！」

那一刻，我心中有一種感覺，我和我的仙女還會再見的。

我不知道等了多久，對於神仙來說，幾十年一晃而過，但是對我來說，度日如年。

我等在藥廬，每一次問老者仙人的身份，老者笑而不語，道：「不可說，不敢說。」

我等了很久，那一日，我在藥廬制藥，有人叩響門扉。

打開門，我看見了日思夜想的人。

老者笑道：「醫者，這是新任的醫者，功德成神。」

那一刻，我什麼也聽不見了，我喚她：「瓊姑娘。」

她落下眼淚，道：「董大夫，我們回家吧！」

「好，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