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重啟
小說: 末世重啟 作者:洮珧 字數:9610 更新時間:2021-09-10 18:56:19
天空呈現一種灰敗的顏色,有清透寶石般的光塊從灰雲的包裹中透出一點色彩來,卻被挾裹得極緊的濃厚霧霾緊緊抓住,墜不出懸掛在半空的這束縛——
它壓抑到了極致。
這就是末世第十二年的天空。
彷彿被風暴席捲過的城市廢墟在沒有陽光的世界裡快速發霉,潮濕的環境里,粘膩的黑色液體散發著腐朽的氣息,侵蝕著曾名為輝煌的殘骸。
廢墟不會有生命,只有它們的收割者——
曾被譽為生命的行屍走肉。
微風帶著略新鮮的血腥氣吹過,廢墟之上,有準心瞄準了低處一隻喪屍的頭顱,隨後又移向另一隻喪屍的額頭。
幾番徘徊,似瞄準者在思量。
終於,他一發擊倒了最開始瞄準的喪屍。
槍聲沒有遮掩地傳開,很快引來聽覺靈敏的喪屍,一隻只勢如利箭,轉瞬就來到了廢墟前面。
然而廢墟上的人要的就是這個。
卸掉彈殼,顧啟背上槍拔出腰間的手槍來。
聚集起來的喪屍不多,一個d夾足夠解決。
他撐著斷牆翻出,好險在斷牆坍塌前迅速移動到了其他位置。
一,二,三,四……
心裡默數著追過來的喪屍,不多不少,剛好六隻,顧啟抬槍射擊——
砰砰砰幾聲,跑得膀子都要甩飛了的喪屍應聲栽倒,牙都彈起來幾顆,沾著腐肉灰塵,在陽光下閃著光,是尖利到鯊魚見了都要逃跑的程度。
解決掉這些喪屍,顧啟停住腳,耐心地等了一會兒,沒再聽見咕嘰咕嘰的跑步聲,於是他看了眼宛如在廢墟里游泳和不懈地撞上路燈桿的喪屍,轉身向空蕩盪的另一處街區走去。
一邊走,顧啟一邊打開了耳機的錄音系統,記下了今天清掃的數據。
「——新曆12年3月21日,同舊曆2x38年3月21日。
編號SZ0910,姓名顧啟,於坐標號1144舊金桓市……」
人聲漸遠,他的身後有風吹過,卻什麼也沒捲起,只能帶動著喪屍身上殘破的衣料獵獵作響,穿行在樓與樓,街與街之間,借著那些缺口,幫助這已死的城市發出哭泣。
然而在這已死的城市間,依舊有人在行走,踩著浸水的青苔,邁過叢生的雜草,續寫著生命的篇章。
這應該是每個城市廢墟里,都能看到的景象。
這些世界上最後的人類,正在這烏雲下的世界裡,孤獨地行走。
走過街角,顧啟的腳步一下頓住,手臂貼在了身側步槍的槍身上。
遍布磚瓦土堆的寬闊街道盡頭,廢棄工地般的空地上,幾隻喪屍正彎腰圍著一個隆起的,明顯是近幾天才翻做起來的土包。
其中一隻還跪趴了下去,能遠遠看見它正貪婪地在土面上細嗅著什麼。
末世里像這樣的土包並不少見,甚至還非常多,都是死於非命的人。
但往往前腳剛埋下去,後腳喪屍就來了。
嗅覺靈敏的它們不會放過任何可供撕咬的物體,尤其是這些物體還帶著它們喜歡的血腥氣,並且足夠軟嫩。
空地旁就是顧啟落腳的商城,而土包里,埋著的是他的隊友。
十一年前,末世來得令人猝不及防,卻又在許多人意料之中。
山崩海嘯,冰川融化,全球變暖,突發疫情,種種預兆都在告訴人們將來的日子不好過。
可惜的是,顧啟屬於前者。
在家鄉的城市裡,他沒有預料地和妹妹失散,惶惶順著人流進入了不知何時建立的避難所。
在那裡,他加入了軍方誌願軍,開始從一個月前還在拿著筆桿子做題的學生,變成了保護倖存者安全的編外軍人。
各地輾轉浴血奮戰時,顧啟沒有放棄尋找自己的妹妹,每到一個基地,他都會想方設法地找尋妹妹的下落。
和親人失散的不止他一個。
別人找他也找,別人不找了,他還在找。
顧林林,顧林林。
現存的來來去去也就那麼些人,顧啟差點抓著問遍,卻依舊沒有一點消息。
倖存者奮戰四年,顧啟也尋找了妹妹四年。
一月一月,一年一年,時間消磨著顧啟的意志,找遍了軍方統籌的基地後,顧啟這隻悶頭亂闖的鳥,最後還是掉進了名為未知的海里,幾乎溺死。
但就在他要落入可能讓人崩潰的事實時,事情發生了變化。
當時倖存者基地初步全面建立,開始籌劃進一步發展,顧啟被編入外繾隊,將要和另一位隊友一起駐守坐標1144的金桓市。
那個時候許多城市都已經成了廢墟,沒有任何可利用的資源,就算有,對於供養數量巨大的倖存者的基地來說也不夠塞牙縫,所以外繾隊只是用於監測城市情況,並沒有其他任務。
而且一旦過去,非命令不得擅自離開。
這就意味著,顧啟必須要放棄堅持四年的尋親之路。
這明顯不可能。
臨行之時,幾度想要出逃尋親的顧啟透過總基地一個小小的通訊器和一紙文件,終於找到了失散四年的妹妹。
希望遲遲地到來了。
黑雲翻湧下的停車場上,顧啟顫抖著和那個細細的聲音道別,踏上了監測廢墟的道路。
時至今日,他已經在金桓市呆了七年。
和隊友一起……
手指按住扳機,顧啟靜靜看著刨著土包,姿勢尤為難看的喪屍。
呆了七年。
終於,在爬趴伏著的喪屍刨出一隻手掌時,顧啟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沒響。
眼看喪屍就要咬上沾著泥土的手掌,這人摘下槍就猛地往喪屍扔去,打得那隻喪屍嘴一錯,沒咬上。
那邊喪屍被打的同時,他身手敏捷地向前一衝,在喪屍準備重新張嘴是一腳踩在了它的頭上,抽出靴子里的匕首扎進了旁邊另一隻刨土喪屍的脖頸,利落地斬下了它的頭顱。
憑藉顧啟的身手,解決掉這幾隻喪屍不過幾個鼻息的事。
除了被踩在腳下伸著舌頭的喪屍,它們幾乎都沒有反應過來有活人靠近,就已經身首異處,腦袋滾在青苔上張了幾下嘴沒了動靜。
無頭的身體齊刷刷倒了下去,只剩顧啟腳下的那隻還在奮力地想舔舐近在眼前的人手。
顧啟擦幹凈匕首,另一手子彈上膛,閉上眼給了它一槍。
暗紅的血液濺到了顧啟唇邊,被他冷靜地抹去,隨後他開始俯身把露出一截手臂的屍體刨出來。
土包里,是他的隊友,他的摯友,他的恩師。
七年。
這七年裡,是他一點點,把為了活命練成一身野路子的顧啟教導訓練成了一名和他一樣的,真正的戰士。
可惜的是,戰士也會成為懦夫。
四天前,顧啟和隊友分頭清掃遊盪過來的墮餌喪屍。
這種喪屍對聲音異常敏感,會對影響到他們的日常生活,清掃是很有必要的。
在舉槍處理掉最後一隻喪屍時,回頭往約定地點走的顧啟被一聲不同尋常的槍聲震到,隨之而來的是同樣讓人有不好預感的悶響。
他緩慢地反應了一秒,朝隊友的方向跑去。
可還是沒來得及——
隊友自殺了。
自殺的工具,是一枚被隊友當作護身符,視作信仰的子彈。
顧啟記得,來金桓市前,隊友也申請過總基地幫忙尋找自己的女兒。
他用來自殺的子彈,就是他少不更事的女兒從他那裡偷走,給他製作項鏈掛墜。
來金桓市七年,隊友每天都會捏著項鏈祈禱,戴著項鏈,爬到金桓市最高的那棟殘樓上去,給不在身旁的女兒看遠處的夕陽。
殘樓承載了他大部分時間,也作為了他時間的終結。
自殺後,他從殘樓上高高地摔了下來,太陽穴上是個可怖的彈孔,和摔到地面上的殘破身軀一起,宣告了一條生命的結束。
顧啟二十多年來,就算是末世後,也從未如此近距離,如此清晰地看到子彈在人類身上造成的傷害。
他吐了。
吐得昏天黑地,吐得地上見了一絲鮮血,吐得想要昏死過去。
可吐完過後,他依舊得去給他的隊友,老師,收殮屍身。
因為他不能讓隊友曝屍荒野,成為喪屍的口糧。
隊友為什麼會自殺,還是以一種這樣凄慘的方式,顧啟覺得自己隱隱猜得到——
無外乎是沒有希望了。
隊友的希望是什麼?
他的女兒。
那個外繾隊隊員人人配備的單向通訊器摔得稀碎,沒能給顧啟一點猜想的機會。
隊友走後,顧啟只能把有隊友的生活,轉變為自己的獨居生活。
他和喪屍作伴,沒日沒夜地數著新來的喪屍,又手起刀落,或者一槍了結它們。
屍體很快被刨了出來,顧啟跪坐在地上看著這具和下葬時沒什麼區別的屍身,把這個兩鬢斑白的男人托到自己膝上,近乎莊重地在他額中落下一吻。
這裡已經不適合作為一個安葬地點了。
顧啟摸出另一把匕首,脫下兩手的露指手套輕輕擦拭,刀尖輕巧地對準了身前的屍身。
落日餘暉顫巍巍,黑雲散開,又開始凝聚。
夜色漸落,顧啟拖著血淋淋的誘屍網回到下葬處旁的商城中層,他的通訊器在灰暗的樓里閃著光。
從他騰不出手時,就一直在斷斷續續閃著光。
找了個地方坐下,顧啟去按開關。
小小的一個動作,他試了好幾次,才接通了通訊器。
一陣滋啦啦的電流聲後,那邊傳來了人聲:
「喂喂——SZ0910顧啟,請彙報情況。」
「SZ0910顧啟……」
顧啟張了張嘴,喉頭噎了一下,險些發不出聲,他停了一會兒,迅速接道:
「……於坐標1144金桓市做出彙報,WM0908塗鷯四日前於任務時……不慎墜樓身亡,金桓市並無異常。」
「很好。」
又是一段電流聲,伴著嘈雜模糊的背景音,顧啟攥緊了手指,那邊像是換了個人,或是換了個頻道,一個細細的女孩兒聲響了起來:
「哥哥。」
顧啟眼眶微紅,沒時間感傷,他抓緊開口:
「林林,最近好嗎?」
「很好,哥哥呢?」
「哥哥也很好。」
每兩三個月總基地那邊都會嚐試和各城市的外繾隊聯繫,顧啟總是很期待每一次這樣的機會,因為他可以和妹妹有短暫的交流。
儘管時間不長,顧啟還是感到很滿足。
只是這次可能是因為塗鷯的死,顧啟有些走神,兄妹倆不到一分鐘的交流時間,在他沒反應過來時就很快被總基地掐斷,換回了詢問的人。
對方聽起來年紀不大,在他不太沉穩的語氣里,顧啟微怔了一會兒,簡單地又說了下補給的情況,那邊有一瞬沉默,說過兩天會看情況投放,讓顧啟注意接收便掛了通訊。
這點聲音消失,商城又沉寂下去。
末世的到來打了人類一個措手不及,各種資源都漸漸走向不可再生,可時至今日,軍方的彈藥依舊很充足。
很多人包括塗鷯都議論過:
為什麼。
為什麼,顧啟倒是沒想那麼多。
如果不是那些彈藥,他們又何談能駐守城市,保護人類。
誘屍網被沉進商城大廳的水池以免引來喪屍,顧啟坐在中層的長椅上,從貼身的暗袋裡取出一個小型魔方一樣的儀器,按下按鈕放在了身旁。
一道光束從儀器上的凹陷處投到盡頭的牆上,很快分作扇形往四面八方掃去。
光束所到之處幾乎立馬變了景象:
廢墟修復,牆壁煥然如新,玻璃牆重新透進光亮,廢棄許久的店鋪一家家擺起了商品,店員熱情地為顧客服務著。
棧橋,大廳,乃至商城每一層都人來人往,光是看著都能感受到熱鬧。
最後,儀器上也慢慢放出了聲音。
「老人孩子上扶梯小心點哦。」
穿著紅色馬甲,上面繪著藍綠s圖案的志願者維持著上下樓的秩序。
幾個打扮得體的小姑娘從顧啟面前路過,留下一陣歡聲笑語。
旁邊的冰淇淋店面外,三三兩兩的小朋友戴著小黃帽,在老師的帶領下接過店員手裡的冰淇淋,靦腆地對店員說:
謝謝姐姐。
這是末世開始前,顧啟所在的商城裡的景象。
這十多年來,除了找到了妹妹,這儀器便是顧啟第二的慶幸了。
只有每晚打開這個儀器,伴著這尋常商城的場景,顧啟才能安然入睡。
它投出的場景十分真實,能讓人完全沉浸在裡面,分不清虛擬和現實,可能一定程度上幹擾顧啟對周遭環境的判斷。
所以顧啟才會儘可能做好清掃,削減掉不必要的危險。
以往他打開,塗鷯早一邊抽著劣質捲煙一邊肆無忌憚地在「人群」中穿行,全然不顧自己的手碰到了哪位的腰,煙頭燙到了誰的臉,就連腳底下踩著小朋友掉落的冰淇淋球也能面不改色地走過去,然後在儀器關閉前,默默替顧啟警惕著周圍可能出現的危險。
可是現在沒有了。
煙沒有了,人也沒有了。
那個會一邊看傻子一樣看著顧啟,一邊又走過來糾正他訓練姿勢的塗鷯,沒有了。
被他埋進了泥土裡,又刨了出來。
現在呆在大廳的水池裡,和垃圾廢水,可能還有喪屍屍塊,一起在裡面浸泡著,慢慢發臭,慢慢腐爛溶解。
最後成為誰也不認識,不知道,看不出這個男人生前是身上有槍傷,身體里有彈片,曾經是位英勇無畏的戰士的一抔不知道什麼東西的東西。
他是戰士,也是懦夫。
他自殺了。
自殺之後還從十幾米的破樓上摔下來。
顧啟費了好大功夫,才把關節扭回原位,把摔破的腦袋縫好,讓他不至於死前沒掉一滴眼淚,死後卻後腦勺都在流水。
顧啟閉上眼,志願者又在喊上下扶梯要注意,走過去的女孩們重新在他身前經過了一遍,冰淇淋球掉到地上的小朋友又接過一支冰淇淋,說著謝謝姐姐小心翼翼地往旁邊走去。
他伴著乍聽在循環,細聽卻能發現有很多細小驚喜環境音,就這麼坐在商城裡塗著藍金漆,入手卻一片粗糲的長椅上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少有的陽光透過漏風的牆落到了顧啟的眼角。
通訊器在不停地閃著和昨晚截然不同的紅光,顧啟悠悠睜眼,擦去了幹涸的淚痕,皺著眉疑惑地打開了通訊器。
儀器早已自動停止投影,靜靜呆在他旁邊的椅面上,舊得像個壞掉的塑料玩具。
「滋——滋——求救!求救!滋——我這邊是G002基地!G00——滋——2基地!我們遭受了大批屍潮襲擊!地下入口故障無法關閉!滋——G002——」
「請——」男人含淚泣血地咬牙道:「救救我們!」
各基地為了確保聯繫,都配備了相應的儀器設備。
這類求救信息,非緊急是不會隨便發出來的。
不過在過去幾年裡出現過不少,但顧啟和塗鷯都只能靜靜聽著,在心裡為他們他們祈禱。
今天這通卻讓顧啟猛地站了起來,腳邊發出一陣亂響。
……
[G002……1079吧,怎麼,想去那兒?]
[……1079?]
[嗯。]
不為別的,G002,正是顧啟妹妹顧林林呆的基地。
此時閃爍的紅光也變回了總基地正常通訊的黃光,是總基地通知已經在準備投放補給。
「SZ0910顧啟,請確保自己有相應的接收補給的能力……SZ9010收到請回話……喂……喂?」
顧啟按著開關,聲音顫抖地把投影儀隨意塞進了上衣的袋子:
「我要去G002基地。」
通訊器那邊的人反應很快,聲音立即嚴厲起來:
「SZ0910請注意,你當前為外繾1144舊金桓市外繾隊隊員,非命令不得離開1144——」
「G002坐標是1079對嗎?」顧啟打斷他的話,四處找起自己的槍械彈藥來,紅了的眼眶裡眼淚打著轉,說話也有了點哭腔:
「對嗎?離1144不遠的……」
可是多年他從來沒敢去看過,哪怕是偶爾補給飄得太遠,幾乎落到G002所在城市的郊外,他都沒敢去看過。
「SZ——」
那邊的怒吼戛然而止,顧啟摸到了被他撞到地上的步槍,按鈕也被他鬆開,當然也關閉了通訊。
他帶著東西往商城陽台外一躍而起,落到了隔壁的一棟樓里。
這裡停放著當初他們來時的改裝越野車。
在趕往地下停車場的途中,總基地的人強制打開了通訊器,那邊那位嗓子都喊劈了:
「SZ0910!我警告你不許做出違令行為!否則這月和下月的補給——」
「我不要。」
顧啟找到藏起來的越野車,扯下了上麵灰塵密布的帆布。
塗鷯會帶著他定期給越野車做維護,兩個人也扣扣搜搜地省了不少燃油給它,現在拿它從這裡往總基地跑個來回都沒問題,更別提到僅有一山之隔,不足一百公里的G002基地了。
可是他從來沒有去看過!
哪怕遠遠地望一眼!
打火的時候顧啟的眼前又浮現出塗鷯那張毫無生氣的臉,灰白冰冷,像能隨時爬起來咬人的手。
他很害怕,害怕林林也用那樣一張臉出現在他面前。
通訊器還在那裡厲聲斥責顧啟對自己生命不負責的行為,罵他多管閑事,告訴他G002是地下基地,完全不用擔心喪屍,而且周圍已經有隊伍在出發,他去根本沒有作用。
塗鷯去世四天,顧啟雖然除了埋葬和分切都沒有專門為他花費過時間,心裡卻堵得不行。
他想的是,如果自己不去,自己會瘋掉。
於是他把通訊器塞進了後座的雜物箱,開車瘋狂地向G002駛去。
顧啟也不是全無理智,加速行駛時,他還一邊在廣闊的地平線上尋找其他隊伍的影子,一邊在心裡思考認罰的事。
可是隨著自己的移動,地平線上的景象始終沒變。
就好像,根本沒有其他隊伍。
總基地是倖存者的心臟,任職的都是值得尊敬的軍人,不可能騙他。
那就可能是其他隊伍……顧啟猛一踩油門,自己出問題,或者存其他心思了吧。
隨著景物變化,前面變成了光禿禿的平原,好像這輩子沒有下過雨,隨便一點風都能颳起一層塵土。
G002基地所在的小縣城就坐落在灰塵漫天的平原上。
平原沒有綠色,其中的城區更是灰濛蒙的,平均海拔比塌了不少高樓的金桓市區一半還要低。
這個小縣城以地下溶洞出名,據說為了方便遊客,專門修建了一個地下商場和溶洞景區連通。
地下基地十有8九會以那處地下商場建立,屍潮後面零零散散的喪屍也可以指明地下商場的方向。
可是……喪屍在往城市邊緣靠攏,有密集的槍聲傳過來,卻怎麼聽都感覺力不從心。
顧啟驅車上前,只能遠遠看見喪屍都圍堵在一個地下停車場入口一樣的地方,入口前,是幾個拿著槍械勉強擊退喪屍群的男人。
沒想到入口竟然開在這種地方,顧啟皺了皺眉,一個甩尾,開始一邊利用改裝車清掃一些喪屍,一邊霸道地往入口蛇行而去。
城市邊緣雖然視野開闊,能及時發現危險,但空蕩盪一片,遇事連點阻擋都沒有。
想到妹妹就在基地里,顧啟愈發狠戾,開著車撞飛碾碎了不少喪屍。
越野車行至入口前,喪屍密密麻麻,又有流彈,顧啟看著擋風玻璃啪地一聲,爬上了一片蜘蛛網般的裂痕。
時代的洪流總能拋棄一些東西。
比如廢棄的城市,比如老舊的改裝車。
槍械又改進了啊。
顧啟感嘆道,打著方向盤甩著車尾,在又一顆流彈斜著擊穿擋風玻璃時,打開車門扯過後座的一挺機槍滾進了外面的屍群里。
入口那的人看見這宛如送外賣的一幕都愣了一下,但又看見那一片的喪屍割菜一樣齊刷刷開始倒下去,他們又察覺到,來人並不簡單。
所以只是一瞬的停滯,他們又不要命地開起槍來。
迅速清掃掉周圍的喪屍,顧啟收起上一秒還張牙舞爪地伸著許多飛刃,下一秒又變回了普通模樣的匕首,雙臂架起了機槍——
隨著最後一聲機槍的掃射聲散到遠處的山包上,顧啟和入口處的幾人隔著滿地腐屍對視,拉開槍栓清掉了最後卡在裡面的一串彈殼。
有一股略顯熱烈的氣味隱隱傳出來,再晚一點停下,這把經過改良強化的機槍,就會炸膛了。
另外兩個人看起來有些腿腳發軟,不過危機解除,他們沒敢休息,馬不停蹄地又拖著槍開始去察看其他點隊友的情況。
入口處只剩下一個中年男人。
顧啟垂下機槍,望了一眼入口裡斜向下的通道,靜靜看著他。
厚重的大門在身後落下,旁邊一個落在一個略高的水泥台上的操作桿那站著一個不停對桿子拳打腳踢的小青年,然後罵罵咧咧地被人拖開了。
旁邊一起進來的男人一抹臉上的血沫,自我介紹著朝顧啟伸出了幹凈的那隻手:
「我是G002的基地隊長張照,發布求救的那個人,今天真是謝謝你了。」
但其實那隻手並不幹凈,全是汗水灰塵,虎口上還有裂紋,沾著星星點點的血跡。
不過顧啟自己的也沒好到哪裡去,他也並不在意,伸出手和張照握了一下,旋即收回:
「不客氣。」
張照眼神微閃地收回手,很快鎮定,轉頭喊剛才踹操作桿的男人去發個訊息,自己繼續和顧啟往基地里走去。
顧啟拿著機槍的兩隻手有些抖,不僅僅是因為機槍的後坐力。
他目光在開闊明亮的地下基地里巡視了一圈,只看見少數幾位女性在為傷員包紮。
旁邊的張照看起來想說什麼,顧啟不等他找到話頭,喉嚨幹澀地問道:
「我想找一個人,你可以幫我找找嗎?」
張照愣了愣,似乎沒遇到過這幾年還在找人的事,不過還是點頭說:
「當然可以,你找的是男的女的?」
「女的。」
顧啟幾乎立馬說道:「我找我妹妹,她叫顧林林……」
頓了片刻,顧啟聽見自己問出來一個聽起來有點荒謬的問題:
「你們這裡有這個人嗎?」
聽見這句話,顧啟自己都有些錯愕,張照搖搖頭,皺著眉頭說:
「沒有,不過也有可能改了名,或者平時叫得不一樣,你妹妹今年……」
張照看了看顧啟的外貌,「今年多大?我可以先幫你想想。」
顧啟拿著那挺機槍,每日在腦海描繪的林林,他的妹妹,那張稚嫩的臉蛋悄然模糊起來。
他愣愣的,然後想起了昨天通訊器里那個細聲細氣的聲音,說出了一個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的數字:
「十歲。」
這回輪到張照錯愕了一瞬,疑惑地盯著顧啟上下看了看:
「我們基地從來沒有收容過小女孩,而且……你為什麼要找你妹妹?你們分開多久了?」
顧啟沉默一秒,答非所問:「……沒有嗎?」
張照放鬆的神經又緊繃起來,一半警惕一半疑惑地盯著他:
「沒有,我們基地從來就沒有收容過未成年的女性,而且孩子也都是小男孩兒,女孩一般在編號21往後的基地……你是不是找錯地方了?」
「沒有。」顧啟靜默片刻,「是我記錯了,不好意思。」
沒多作停留,顧啟請守門人打開一點大門,從下面的縫隙鑽回了那個風沙漫天的平原。
其他建築里有細細的說話聲,應該是G002的倖存者在清掃周圍剩餘的喪屍。
顧啟抬頭看著被順到牆根下的越野車:
不管是破碎的擋風玻璃,還是坑坑窪窪的車頭,都在訴說著主人來時的急迫和緊張。
顧啟沉默著坐了進去,一抬頭,看見了被焊死的天窗。
在他們到金桓市的當天,塗鷯就以安全性太低為由,把天窗焊死,並且多加了幾層鐵皮。
顧啟知道塗鷯是看到了那個臨時開出來的天窗邊角劃破了他的腰,才把它封起來的。
在這種細小的,可以照顧到後輩的地方,塗鷯總能做得很好。
雖然他們明明知道,以後用這輛車很少,甚至幾乎沒有了。
就連這機槍,在到了金桓市後都很少用到。
他們要節省。
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可能面臨一些危及性命的突發q況了。
就像剛才,他那毫無理智的掃射,已經打光了所有子彈,只剩下那把手槍里可能還有的幾枚。
現在車也已經廢掉,要回去,估計要費點功夫了。
可是顧啟現在不能想這些。
他把車開到隔壁緊挨著的一個地下停車場,在一地厚厚的灰塵里坐在引擎蓋上摸出外兜裡邊角磕掉一些的投影儀想要打開,卻手指顫抖,連開關在哪都找不到了。
定了一會兒,顧啟重新開始摸索,終於打開了投影儀。
一陣光束掃過,熱鬧的商城景象頓時出現在了只有微弱天光的地下停車場里,「玻璃」外是一片昏暗天光。
隨著光線變化,投影儀也調整了這些場景的時間,變為了黃昏或夜晚——也不排除它壞了。
顧啟沒有去問總基地那邊消息的可靠性,就算想,他也聯繫不上。
他也不想去質問那個幾月一次,在不知道哪個頻道里喊著哥哥,問他過得怎麼樣的「林林」到底是誰。
一個人如果真正清醒,又怎麼會被矇騙七年之久。
此時此刻,顧啟竟然有些羨慕起一走了之的塗鷯來。
看來不管怎麼樣,師父終究強過徒弟。
「哥哥!我就是想要那個芭比娃娃嘛!」
不知道從商城的哪個角落傳來了這麼個撒嬌的聲音。
這些儲存在顧啟潛意識裡的景象和聲音被總基地裝進投影儀里,他每次放出來,發現了,注意到了一些當時記憶不深刻的信息時,都會興緻勃勃地想去找找源頭。
可是這次顧啟只是閉著眼睛,聽著這些聲音,儘力地在腦子裡不斷描繪起妹妹的樣貌,妄圖想起她的聲音,想在這個潛意識造就出來的虛擬世界裡,藉由這些潛意識找出潛意識裡的妹妹。
不過很可惜,就如同當初他面對突如其來的末世時的窘迫慘淡,他屬於妹妹的記憶在一點點崩塌。
握緊拳頭,顧啟幾番忍耐,最終還是一拳砸在了車蓋上,震得旁邊的投影儀動了動,周圍的景象也上下晃了晃,擺出了一點要閃幾下就罷工的架勢。
砸車的聲音轟的擴散,又震回來,出口旁邊的地下基地那邊有點窸窸窣窣的動靜,不過一會兒就沒了,估計是聽聲音沒個後續,不想過來惹麻煩。
縮起手,在惱怒和窘迫夾雜中,顧啟仰靠在掛著碎玻璃的車架上無聲地哽咽著,幾乎不能呼吸。
他的妹妹……
好像真的沒有了。
四年……七年……十一年。
現在他真的要徹底地直面這個事實了。
滿地狼藉里,悄然破碎的還有本就岌岌可危的意志。
甚至可憐得都沒有一枚可以寄託著美好祝願的子彈送他上路。
不知道過了多久,商城裡細碎的聲音在周圍響著,顧啟一覺睡醒,肩頸處酸痛得他差點不敢把脖子伸直。
地下停車場好像變得明亮了起來,可是顧啟並不記得他進來時有看到這裡的照明設施。
投影儀也不知道是不是壞了,現在還在循環投影著。
投影儀的能源來自補給,經歷過塗鷯面無表情地講白雪公主和大灰狼,他為了確保自己能有個合適的睡前消遣,掐著手指頭每天只定時放半個小時,堅持到每次的補給到來補充能源,七年來皆是如此。
現在臨近下次補給,投影儀的能源不足,按理來說早應該停止了才對。
「我覺得Nix的初初很可愛呀,又奶又嬌,好可愛啊啊啊!」
幾個女孩從顧啟面前走過,說著顧啟透過投影儀聽過無數次的話,她們得體又洋溢著少女氣息的服飾在原地留下一陣香味。
顧啟沒什麼反應,伸手去摸身邊的投影儀,想看看哪裡出了問題。
雖然他不會修,也至少讓自己知道是自己出了問題還是投影儀出了問題。
但他的手卻摸了個空,手底也不是他後悔砸了個坑出來的金屬車蓋,而是順滑的……
顧啟低頭看著手下塗著淺藍色漆底,畫著金s圖案的長椅,旁邊甚至還有一盒有些化掉的冰淇淋。
……長椅。
他有些怔愣地抬手拿起冰淇淋,下面的紙巾上有一圈泅濕的痕跡。
這是十一年前,他在商城給妹妹買的冰淇淋。
也正是因為買這個冰淇淋,他才和妹妹走散了。
顧啟拿著冰淇淋站起來,正好旁邊戴著小黃帽的小朋友的冰淇淋球掉了,只給留了個脆筒。
小孩兒剛張嘴要抽抽搭搭去找老師,顧啟就順手把冰淇淋給了他,然後在孩子糯糯的道謝聲里走向了扶梯旁紅底藍綠s圖案小馬甲的志願者:
「您好,請問可以告訴我,兒童中心在哪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