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朝十三年，山河破碎。一朝滅亡，天下皆苦。大同皇帝被囚，夏貴妃攜太子逃跑，逃至青眉山下，叛軍已然追來。

夏貴妃將懷裡的錦盒交與太子，緊迫之下，她只給他留下了最後一句話：為了娘，好好活著。

太子年幼，他抱著夏貴妃留給他的錦盒邊哭邊跑，他不敢回頭，只因為他依稀聽到母親慘叫的聲音。他恨，可他報不了仇，他恨死這些叛軍，恨死父皇的懦弱，恨他連天下都守不住，連母親與自己都保護不了。

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為母親報仇。

他逃了幾日，在山上躲了幾日，才躲過那些叛軍的搜查。等那些叛軍離開的時候，他卻沒有力氣下山了。

身上全是傷，華貴的衣裳如今也被磨出好幾個口子，看起來又舊又破，臉上還沾了血跡，他整個人是又臟又臭，絲毫看不出他竟是同朝的小太子。

好餓。好渴。

就在小太子覺得自己可能要死的時候，突然聽到了腳步聲。

太子警覺起來，緊緊抱著懷裡的錦盒，把自己縮成一團，連呼吸都屏住了。身體因為害怕而發著抖，在他感到有一團人影罩來的瞬間，竟直接被嚇暈過去。

醒來的時候，他已不在青眉山上，而是躺在一張薄木板拼成的床上。

打量著周圍，忽覺有些不真實。他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受到心跳，確認自己還活著時，不由舒了口氣。

暈倒前，他還以為自己活不到明天了。

所以是誰救了他？

小太子一把掀開了被子，下床時，腿腳還是軟軟麻麻的，猶如踩在棉花上的感覺，險些摔在了地上。

推開眼前的破舊木門，傳來刺耳的吱呀聲響，小太子探頭探腦地往外看去，入目的，是栽著許多花木的小庭院。柳樹下，擺著一張棋案，棋案前，坐著一青年男子，指間轉著黑子，在與自己下著一局棋。

那人一襲青衣淡雅，墨色長發以玉簪輕綰，幾縷頭髮垂落下來，掩住了側顏。看不清相貌，卻看得清那纖長的指執子、落子的動作。

那執子落子的一舉一動，實在太漂亮了。

早春的午後，是被陽光掃上微微的燦金，溫暖而美好，早春里的綠柳才黃，偏偏清風吹來，吹落了幾片柳葉，柳葉飄呀飄，飄落在了棋案上。

啪。

落子的聲音跳入耳中，這才把小太子給弄回神了。小太子復又推了推門，再一次傳來刺耳的聲音。

也正是這推門的聲音，引起了那男子的注意。那人目光轉來，落在他身上時，簡直把他嚇得僵在了原地。

其實那人的眼神不嚇人，他只是怕眼前之人救他是為了把他交給叛軍邀功。

「你醒了？」那男子笑容盈盈地看著他。

「是你救了本……我？」

那男子低頭笑著，往棋盤上下了一粒黑子，才答：「你受傷了，我救你，是應該的。」

此話觸動了小太子的心，一時各種感覺湧上了心頭。

小太子揪了揪袖子，垂眸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不認識你，但也不妨礙我救你。」那男子從棋罐中，執起一粒白子，白子於指間輕輕一轉，夾於兩指之間，他沉思了一會兒，才落在了棋盤上，末了，他才繼續問道，「所以你爹娘在哪？」

爹娘……

一想起夏貴妃，小太子鼻子一酸，眼淚一下子湧出眼眶，他咬了咬唇，把嘴唇咬得發白了，忍著放聲大哭的衝動好久，才開口道：「我娘死了。」

話音剛落，那男子執子的動作頓了一頓。

「燕王叔起兵謀反，燕軍攻入都城城門，父……那大同皇帝都被囚禁起來了……」小太子說到這兒，哽咽了起來，他邊抹著臉邊道，「都城太亂了，我娘帶著我逃出都城的時候，被燕軍抓到了……而我也因此困在了青眉山上……」

那男子聽著聽著，忽而反應過來，他微蹙了眉頭，問道：「你喊燕王為王叔？」

小太子聞言，心頭猛地一跳，他這才反應過來，他剛才說漏嘴了。

心下頓時慌亂一片。他既害怕又緊張，他只怕若是點頭說了實話，眼前之人許會把自己交給燕軍，可若是與眼前這人說謊……自己又該如何解釋呢？

眼下在青眉山上，燕軍也已走遠，倒不如賭一把好了。

猶豫了好一會兒，他緩緩放下抹著眼淚的胳膊，而後點點頭，帶著哭腔回答：「是……我是喊燕王為王叔……」說著，他小心翼翼反問，「我說了實話，你會把我交給燕軍邀功嗎？」

那人微微一笑，落下一子，他輕聲嘆了嘆，「我若是要邀功，又何必把你帶回家呢？」說著，他站起身來，行至小太子的身前，而後蹲下，陽光從他身後照來，如描了一圈燦金光輝。

相距甚近，小太子這才看清他的臉。是生得極好的相貌，眉眼溫柔，唇紅齒白，極其溫柔美好的一張臉。

那人天生點上鼻尖的一粒痣，讓小太子莫名有臉上長痣，其實也蠻好看的想法。

「所以，你的身份是東宮太子，對嗎？」

「……嗯。」小太子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那我該叫你殿下嗎？」那男人笑著問。

小太子搖了搖頭，「我爹都被囚起來了，我怎麼還是太子？我有名字，我姓趙，叫趙元煜。」

「元煜。是個好名字。」那男人還是笑容盈盈的模樣，「我姓顧，顧盼留。可我年長於你，你不可直呼我名，所以，以後你便叫我顧先生。我教你下棋，你認我作師父，如何？」

小太子趙元煜還沉浸在回憶里抽泣著，他聽著顧盼留說的話，邊抹著眼淚邊點頭答應。

他已無家可歸，唯有眼前這個男人，似乎可以讓他活下去。

「是了，你抱著的那個盒子，我給你放好了，你若是想拿，與我說便好。」顧盼留抬起手，揉了揉趙元煜的腦袋，「我可沒有偷看哦。」

是了，那個錦盒裡的東西，是些值錢的金銀飾品，除去飾品，裡頭還放著一塊玉佩。那是父王贈予他的玉佩，乃太子所獨有，玉上還刻著煜一字。

只是，天下大亂，眼下逃難之際，這能證明他身份的玉佩留來又有何用處呢？只能當作留念罷了。

燕軍破城，皇帝被囚，宮人大臣皆死在燕軍劍下。他忘不了母親帶他逃出宮的那天晚上，李丞相的頭顱被高掛在城門上。

母親捂著他的眼睛，挾著他跑走，可血腥味卻盈滿鼻間。

他本以為與母親逃到青梅山上後，便能與母親一起活下去，怎知這後來發生的事情……

「你身上的傷未好，這幾日便好好養傷，為師會照顧好你的。」顧盼留溫柔地笑著拍了拍他，而後站起身來，又回到剛剛的棋案前，邊收拾著棋子，邊自言自語，「以後啊，終於有人陪我一起下棋了。」

趙元煜被他這麼一拍才回過神來，他跟著走上前去，看著顧盼留收拾殘局的手，竟覺得他的手指生得很漂亮。

好像不止手指漂亮吧……

顧盼留察覺到他的目光，微微偏頭，朝他淺淺一笑。恰好微風忽起，吹來了花香，陽光正好，落在了那人的身上，如描了燦金光輝，若真若幻。

趙元煜心頭顫了一下，有些害羞地低下了頭。

好像真的不止有手指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