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衝到房門時，師父出現在了門口，他的臉色很平淡，但眼神卻透著從未有過的威嚴。

我像是一下子被驚醒，心中那種急切的衝動被一盆冷水澆滅，可這也只是一瞬間的，我把月光緊緊捏在手中：

「師父，那個人是王晴嗎？」

裏海九州淡淡道：「是。」

「他在哪裡？」

「無盡崖。」

「師父，我想去見他。」

裏海九州看見我不說話，暗紅色的瞳孔里有光忽明忽滅，最後，他輕輕側身讓開。

「謝謝師父。」我輕咬了一下唇，從他旁邊走過，就在我即將踏出大冂時，手腕被他扣住。

「裏海月亮，你可知為何所有的仙一開始都要斷人情緣？」他的手握得不緊，我卻覺得像是被千斤鐵鏈鎖住，動彈不得。

「是為了學會斷自己的情，」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有些情本來就不該存在，放任自流只會招來更多的傷害，你應該清楚他違背誓言的下場。」

「師父，我知道。」我回望著他，喉嚨像是被塞了一團棉花，說話變得極其艱難：「我都知道，我只是有一點點不甘，不甘心從他的記憶中完全被剔除，不甘心那些相識的歲月最終會一點痕跡不留。」

情樹一斷，王晴所有和我相關的記憶都會隨之湮滅，那不是失憶，是徹底的消失，不留哪怕一絲痕跡。

紅衣仙人慢慢鬆開了手，他額間的紅寶石在這一刻似乎也暗淡了下來，最後，他看著我，用一種近乎冷酷的語調一字一句道：

「所以，裏海月亮，你想讓他死嗎？」

————

神樹暖長在裏海無盡崖邊，樹高參天，美麗繁茂，遠遠望過去像一片沒有盡頭的花田，而置身樹下則如沉在花海里。

此時，花海下跪著一個人，黑袍黑髮，一把長劍背在身後。

我剛看到他的身影，手中的月光寶劍便微微震動起來。

跪在地上的人背影有一瞬間的僵直，很快，他站了起來，身形有些踉蹌，甚至有些狼狽，但他看到我的時候，有種狂喜在他臉上蔓延開。

「小月亮……」

只三個字，讓我瞬間鼻頭一酸，我低了頭，掩藏發紅的眼睛，再抬頭時臉上掛著極燦爛的笑容：

「三三！」

明月升起，神暖的花瓣像一隻只水晶紅蝶悠悠下落。

風來，將花瓣吹向夜空，漫天繁花如雲，花瓣閃著紅水晶般的光芒，將月亮也紅了，像是月亮下了一場花雨。

紅色的花雨中，情聖大步向我走來，他將我抱入懷中，一股寒氣傾刻間將我包裹住，恍若置身於冰窖之中。

這是孽海情天路石階的萬年寒氣。

「小月亮，你果然是仙女，」情聖輕輕撫摸著我的頭髮，低低在我耳邊笑道：「我第一次見你，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種感覺跟我小時候遇到的一個仙女很像。」

我的下巴枕在他的肩頭，聞言笑道：「那時候你說我是女鬼。」

「還要更早一些。」情聖放開我，修長的指尖輕輕將我被風吹得略顯凌亂的額發撫平，黑眸閃閃發亮：「我們是不是上輩子就認識。」

我往後退了一步，微笑道：「王晴，上輩子跟你認識的姑娘，叫聶琴聲。」

漫天花雨還在下，月亮躲在花雲後。

情聖的手懸在半空，原本極力控制的顫抖終於不受控制了，臉色變得蒼白無血。

我走向神樹，金色的光芒從我肩膀處滑出，金光在繁花和姻緣牌中穿梭，等金蝶飛回我的左肩，我的手上多了一個姻緣牌。

牌上有兩個名字，王晴，聶琴聲。

「三三，你從孽海情天路上來，難道就沒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嗎？」我將姻緣牌給他看，嘆了一口氣：

「這輩子、下輩子，你都會跟聶琴聲白頭偕老。」

如果說剛剛情聖的臉上還殘留著一絲顏色，那現在完全沒有人色了。

「情聖，我也有想過，是不是愛你，」我看著手裡的姻緣牌，苦笑道：「我以為很喜歡很喜歡就是愛了，但是不一樣，一點都不一樣，我喜歡跟你待在一起，但從來沒想過跟你白頭偕老。」

頓了頓，我接著道：「在裏海的這段時間，我經常去看情緣錄，看到了你們上輩子的事情，聶琴聲前一世是這九州最出色的琴師，她的天賦是連神仙都趕不上的，但是她甘願用這萬古一現的琴技天賦換與你三世白頭.......」

我走到情聖的面前，將姻緣牌放到他眼前，低垂了眉眼：「情聖，你從這孽海情天走來，應該知道這條路有多艱難，非常人所能行，她付出了那麼多代價，所求並不多，我是裏海的仙，原該守護你們的。」

情聖低頭看著我手中的姻緣牌，臉色冰冷得可怕。

我手一揚，姻緣牌便飛回了樹上，我從脖子上解下一個紅玉牌，玉牌一直被我貼身戴著，還溫溫的，像是這冷寂黑夜中的唯一的溫暖。

「那時候，是我求著你當我徒弟，如今，我們師徒緣分也該盡了。」

掌心化出紅色的光束，一點點蠶食玉牌內的字跡，仙法施完，玉牌上再沒留下一絲痕跡。

一如初見。

「這個也還給你。」

我將紅玉牌遞還給他，情聖伸手，卻停在半空不去拿。我將一口氣憋在心中，反握住他伸過來的手，將紅玉牌輕輕置於他的掌心。

他的手，冷得讓我心驚，竟不似活人的手了。

很快就好了，我這樣想著，便要收回右手，情聖快速握住我的手，他抬起頭，嘴邊掛著嘲弄的笑：

「我也沒想著跟你做師徒，不要也罷。」

說話間，他已將手中的紅玉牌碾成粉末，冷冷地一揚，銀白色的粉末沒入落花中，輕飄飄的似一縷煙，轉眼就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