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離去前高了許多。

也是，小孩子長得飛快，兩年的光陰，足夠讓人感到驚訝了。

是杜娘將他迎進來的，看到他的時候，止不住的流眼淚，叫著「小少爺你可算回來了」便嚷嚷著宅里的夥計丫鬟們忙活起來，燒熱水的去燒水，拿衣服的去拿衣服，收拾屋子的去收拾屋子，忙成了一團。

杜娘緊緊抓著紫衫孩童的手，不住地感嘆，「少爺可瘦了很多，哎，走的時候奴就說讓您帶點丫鬟小廝伺候著，就算您武藝高強，日常生活也是要人幫忙打理著不是嗎？看看看看，都瘦了一圈了。」

紫衫孩童並不答話，只一味笑著，嘴角牽起的弧度不屬於喜悅，不屬於冷淡，像是習慣，又像是嘲諷，像是不屑，又像是玩世不恭。

重聚的喜悅並沒有讓杜娘察覺男孩的不同，她像所有慈愛的長輩一樣，只想好好疼愛這風塵僕僕的孩子，這樣的疼愛甚至讓她忽略了一個長期在外的孩子不該穿著這麼纖塵不染的精美服飾，不該戴那麼耀眼奪目的配飾，更不會有那樣常年養出來的貴氣。

男孩淡笑著抽出雙手，這時，一個綠瑩瑩的身影也出現在廊下。

聶琴聲跑著奔向男孩，白色大氅下的翠綠攀上那抹紫，在流光的冰雪世界彷彿是畫中的美景。

「晴哥哥，你終於回來了！琴聲錯了，琴聲以後絕不會這麼任性了，晴哥哥不要不理琴聲，也不要丟下琴聲好不好。」

王晴走後不久，聶琴聲就頻繁地來到呂宅，最初還不肯理我，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她也不像先前那般排斥我，很多時候都坐在樹下石桌上同我一樣發獃，有時候也會跟我說話，說的最多的是王晴什麼時候回來，回來會不會已經忘了他，為什麼還不回來這一類的，我不能回答她，她也沒想讓我回答，只是要這樣一個傾訴的對象，一個不會說話的傾述對象。

她高興的時候也會讀書給我聽，還時不時捏起我的鈴鐺看，當她仔細看清鈴鐺上的字時又好幾天沒來，等再來時會拿些小魚幹，一邊喂我一邊恨恨道：「晴哥哥慣是會騙人，上面刻得明明是他的名字，偏哄我叫琴寶寶。」說到這，她好看的眸子里還是會流露出悔意：

「我不該對晴哥哥那麼凶的，你就是一隻貓，就算是妖精也會有人抓了你去，我為什麼為了你跟晴哥哥置那麼大的氣，他走了我都沒有去送他，現在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哎，爹總是派人來接我回去，可是我不想回去，我還要等晴哥哥回來，帶他一起去驚鴻館玩呢！」

平心而論，這是一個非常招人喜歡的小姑娘，儘管我不愛吃小魚幹，也不怎麼喜歡被她摸，但我還是沒有理由討厭她。

王晴離開一年後，她幾乎是搬進了呂宅，白天一整天都待在這裡，天晚了才回去。這樣鮮活的小姑娘開始變得安靜起來，每日里學習琴棋書畫，像任何一個名門閨秀該有的樣子，她天資聰穎，精通各種樂器，唯獨琴技叫人不忍猝聽。

她曾偷偷跟我講過，她一聽琴音總是昏昏欲睡，就連看這方面的書都難以集中精神，是以琴技一直沒辦法有進步，甚至達到了難聽的地步。

偏生的，她又極喜愛彈琴，實在不好意思當著人面彈，莫說丫鬟奴僕，就連鳥蟲魚獸聽到都避之不及，故而時常背著人練琴。

只有王晴一個人能安然地坐在她面前聽彈琴，故而她是那麼喜歡她的晴哥哥，自他們相遇，如前世有宿緣般，她的心像美麗的花苞般一下子開放起來，生命從單調變為豐富。

她永遠記得那天在萬棱碎星台看到的男孩子，那是她第一次被父親帶去武林大會。說來也奇怪的緊，她從不喜歡看別人舞刀弄劍，縱然她出生武林世家，卻從未碰過刀劍，更不願修習功法，倒像個官家小姐一樣，每日里只學些女功，讀詩賦詞。

可是那一日，她像是得到了命運的召喚般，央求著父親帶她去碎星崖。

碎星台，是武林大會比賽的場地。

原本沉靜的她，那天像是座椅下燒了塊紅碳，坐立難安，一雙眼睛在人群中反覆略過，直到她看到一個男孩她一直躁動不安的心才安定下來。

那個男孩子戴著面具，瞧不清面目，她卻著了迷般一直看著他。上碎星台，是需要玉牌的，可是他身上並未有任何玉牌，加上年歲又小，眾人只當是哪家頑童胡鬧。

這位頑童最後挑翻了七十八位英雄好漢，其中有兩位是紅玉牌的大俠，從此名震江湖，人稱七八頑童，流傳更廣的是他手中的劍，那是情聖劍首次面世。

再後來，她來廬州小住，竟發現那男孩就住在隔壁，此後，她便沒回過萬棱。

和他在一起，心裡永遠是滿足的、安定的，直到.....她竟也說不清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她慢慢感到不安，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將她一點點吞沒。

她每次說到這，又會對我冷淡下來，似乎我是那個讓她捉摸不定即將要吞沒她的東西。

她一直記得自己是跟隨王晴的，可是王晴一聲不吭地走了，一走就是兩年，她每一日都期待他能回來，她會向他認錯，告訴他自己不會再亂髮脾氣了。

如今，這樣的機會來了。

當紫衫男孩低頭看她的時候，她的眼睛裡原本的光突然滅了，緊接著，另一團光亮了起來。

她鬆開緊抱著男孩的手，臉一下子紅了，微低著頭道：「對不起，琴聲錯認了人，還望小哥哥不要見怪。」

男孩卻微笑著撫著她的頭髮：「幾年不見，琴聲妹妹長高了許多，叫人不敢認了。」

聶琴聲微微吃驚，男孩依舊微笑道：「早些年的事，琴聲妹妹也才兩三歲，不記得也是正常，那時聶伯父時常帶你來家裡做客，我還抱過妹妹幾次。」

聶琴聲滿臉喜色：「啊，我記起來了，你是王家的哥哥，叫、叫王.......」

男孩收回手，禮貌地點頭，溫和提醒：「王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