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棠面對陶小小的笑聲，沒敢開口，只能沉默的垂著眸子。

師父說的話沒錯，就算察覺到了陣眼，他也沒有勇氣破陣。如果不是師父強行在外面破陣喊他，他也只是會陷入一個更深的幻境，然後被囚在那心之牢籠，永遠找不到出路。

崑崙鏡當真是太可怕了。

藉助陶小小這縷靈力，喬煙柳恢復了許多，然後掐住了白棠的手，手指搭在他脈上。

「師父？」白棠稍微有些疑惑。

「你在幻境里看見了什麼？」喬煙柳輕聲問了一句，微微皺眉，「怎麼內息這麼亂。」

沒等白棠回答，陶小小先彈了一縷靈力打掉了喬煙柳的手，聲音清淡：「他怕是說不出口。」

喬煙柳露出了一絲疑惑：「怎麼？」

「你可以想想，你這徒弟的執念是什麼，自己猜猜。」陶小小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白棠。

喬煙柳微微蹙了下眉，看著白棠：「執念？修仙？去崑崙？」

白棠抖了抖唇，有點緊張起來，正思索著要怎麼回答才好，又聽見了陶小小笑了一聲。

「他呀，上了崑崙，然後到了你身邊……」陶小小聲音含笑，輕緩溫和，卻又透著那麼一絲邪性。

「陶小小！」白棠焦急的出聲阻止她，但沒來得及。

陶小小還是繼續輕緩的開口說著：「——然後，把你殺了。後續第二層幻境還沒有陷入，被你強行破陣拉出來了。」

「呃……」喬煙柳愣了一下，有點無奈的看了一眼白棠，「我上輩子是不是跟你有仇？」

白棠哽住。

「你不也殺了他一次麼，扯平了。」陶小小倒是笑了一聲。

「扯平個鬼。」喬煙柳嘟囔，又皺眉問陶小小，「這麼下去不是辦法，每收一回碎片傷我一次，真遇上饕餮我也沒力氣跟他打了。」

「我也不懂你們為什麼都直接會觸發幻境。」陶小小白了他一眼，「慶幸只是碎片的結界吧，真換了本體來，你們早被困死了。」

「行了，無所謂了。」喬煙柳喘了口氣，「這枚碎片拿回來，接下來是不是該去中州了？」

陶小小沉默了一瞬，閉上了眼，淡泊如水的靈流失散而開，向著遠方流去。

良久，她才睜眼，輕輕搖頭：「那塊被其他人回收了。」

喬煙柳清淡嗯了一聲：「其他的呢？」

「也先別急。」陶小小道，抬手點著他們師徒倆的腦袋，「你們需要好好理理自己的心緒。」

「我還理什麼？」喬煙柳疑惑，「我感覺我心思挺澄明了，你總不能要求我無欲無求吧？我擱崑崙都沒這麼要求我過。」

「你龍珠不還了？」陶小小呵呵了一聲。

喬煙柳哽住，頭禿的抬手扶額：「差點忘了這事兒，我上東海龍宮去了。」

「嗯，順便問問龍王有沒有對付饕餮的辦法。」陶小小道，又笑了一下，「你總不至於指望我來給你打饕餮吧？我只能作為容器，不能作為武器。」

「知曉了。」喬煙柳無奈的頷首應下，「鏡靈仙上還有什麼吩咐嗎？」

「注意安全。」陶小小朝他拜拜手，「我可沒工夫再上龍宮去救你。」

「知道了。」

遣走了喬煙柳之後，陶小小對著白棠招招手：「過來，我們聊聊。」

白棠略微有些遲疑，但還是乖乖跟著她，走進了另外一個結界里。

山水如畫，鳥雀爭鳴，是一個美若仙境的小地方。陶小小坐在其中的亭子里，傾杯倒茶。

白棠微微有些訝異，四周環顧著，對這突然出現的小世界感覺好奇。

「這是我的內心世界。」陶小小說了一句，抬手請他過來喝茶。

「好安寧的感覺啊。」白棠乖乖坐過來，捧起了杯子。

「吸收碎片，我可以回顧你的整個幻境。」陶小小聲音平淡，「幻境里的一切，基於你的記憶。」

白棠微微怔住。

「我的碎片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完善幻境，但你看見的靈塵，是你自己臆想出來的。」陶小小抬手挑了杯中一縷茶水出來，凝做了一個小小的喬煙柳模樣，放他在空中舞動。

白棠盯了一會兒，發覺自己看過這支舞。

在滄州，師父從碎片幻境里出來之後，喝醉的那會兒，在月光下，便跳了這麼一支舞。

「靈塵不會去巡防結界，也不會隨意帶人回青霜閣，更加不會講他見過玄女的往事。」陶小小抬著手指，玩著這茶水凝成的喬煙柳，「他其實不知道，玄女是他母親。」

白棠整個一驚：「啊？」

「若是沒有這些烏七八糟的事，你正常上山拜師，可能一輩子都見不著靈塵一面。」陶小小笑了一下，將這小小的喬煙柳彈開，瞬息它便化作了水霧，消融進了空氣里，「他一般都在秘境，很少跟其他弟子交談，就算同屬於內門想見他也是有些難度。」

「我沒太明白……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白棠有些迷茫的看著她。

他是真的不明白，鏡靈這個時候，跟他說這些話的用意。就是單純為了告訴他，師父不是他想像的那副模樣嗎？

「你需要做一個抉擇。」陶小小道，「是繼續跟著靈塵，還是就此離開。」

「師徒契約解不開的吧？」白棠遲疑的問。

「我可以解開。」陶小小聲音很平緩，篤定得不容反駁。

白棠沉默著，遲疑著。

「崑崙的確修的不是無情道，可你跟靈塵也總歸不是一條路上人。仙印一旦墮化，是完全不可逆的。靈塵沒有未來，他靈魂被惡鬼蠶食，一旦身死，便是煙消雲散。」陶小小彈手往他捧著的杯子里加了一朵小白花，慢慢盛開在茶水裡，「這是一個咒，如果你覺得你有勇氣繼續跟在他身邊，就倒了這杯茶，如果心存遲疑，就喝下去吧。」

「什麼咒？」白棠皺眉看著這朵盛開的小白花，它看起來樸素，就像路邊隨處可見的野花一般，卻又素凈得格外高雅，彷彿不屬於這個人間。

「忘情咒。」陶小小清淡的到，「沒有什麼特殊作用，就如字面所言，飲下即忘情。」

「什麼感情都會遺忘嗎？」白棠低聲問。

「不。」陶小小搖搖頭，「會忘掉什麼感情，誰也不知道。」

「這真的可以喝嗎？」白棠擱下了杯子。

「雖然碎了，但我還是神器。」陶小小一臉無語的看著他，「這咒靈塵也會，你如果自己不抉擇出來，他可能會替你抉擇。」

白棠又是一愣。

「別看他調戲你調戲得挺歡。」陶小小抬眸盯著他，「一旦你真的表露出來不情願，他會立刻抽身離開，從你的世界消失。」

「為什麼？」白棠覺得自己不能理解。

「這千年來，太多的人死在他面前了。成仙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在你之前，你以為他沒有動過收徒的心思嗎？但一個人類，再怎麼修行，也總歸只有那麼百餘年壽命。」陶小小聲音放得很輕，「就算是你，有天賦，又能如何，能陪他多久呢？」

「結下太深的羈絆，對你對他，其實都是一種折磨。」

白棠又重新捧起這杯茶，看著漂浮其上的小白花：「我……成不了仙嗎？」

「靈塵是得天獨厚的，不可能再有第二份了，你根骨好，帶回崑崙，有可能飛升，但需要多久，誰也不知道，是否能成功，也是未知的。」陶小小道，「而靈塵，是否能以墮仙之姿等你到那時候？」

白棠沉默著，只盯著水中漂浮的白花。

對師父，他到底是什麼感覺呢？

很親切，從第一面見到開始，他就一直有這種感覺，好像上輩子就見過面一樣。

這種親切感驅使他無條件的去相信喬煙柳，哪怕知道他是墮仙，也還是願意相信他。

這到底是為什麼？他真的想不明白。

茶水中的小白花盛放著，像是一種誘惑，只要喝下去，這些煩惱都將不復存在。

什麼崑崙鏡的碎片，什麼饕餮，什麼修仙，什麼師父，統統都會消失。他還會如往常一般，在自己的房間醒來，去幫母親晾曬洗好的衣物和準備風幹的食物，再幫父親運運金屬，燒燒爐火。

就這麼風輕雲淡的，在適合的年紀，找一個媳婦，生個孩子，完成這輩子的任務，然後歸於大地，開始下一輩子的生活。

就這麼……平凡的過完一生，然後一次一次的輪迴下去。

白棠舉起杯子，湊到了唇邊，然後在陶小小平靜銳利的目光里，將這杯茶連杯子一起摔在了地上。

「打定主意上崑崙求仙時，我便已經做好了抉擇。」白棠喂喂啞著嗓子，和陶小小對視，「哪怕萬劫不復，我也堅定我自己選擇的道理，我自己選擇的人。」

陶小小靜了很一會兒，輕輕的笑起來：「好，記住你今天的話，將來見了崑崙，記得幫靈塵求情。」

白棠又一下被她弄懵了：「啊？」

「哎，靈塵回來了，我們也不用再聊了，收拾收拾，等劍靈回來，上皇城去吧。」陶小小輕輕笑著，揮手散去了結界，周遭的環境一起退化消失。

「啊？」白棠滿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