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在被齊文宣撿到的時候已經上了年紀了，期間感染過一次犬瘟，當時醫生都說它年紀大了，身體機能比不得從前，這次怕是抗不過來。但齊文宣不信邪，大把的時間金錢砸在未來身上，終究還是把它救了回來。

但是自從痊癒後，未來的身體也差了許多，經常因為換季或者溫差感冒發燒。

但它很乖，每次打針也好吃藥也好，都很配合。

可到底是年紀大了，那次犬瘟幾乎要了它半條命，將它已經日漸衰老的軀體啃噬得越發岌岌可危。

算起來未來陪了齊文宣五年了，今年也有個十五歲了，早年四處流浪過得慘兮兮，身體素質自然比不得一直嬌生慣養吃喝不愁的寵物狗。

衰弱的心臟和腎臟發生病變，未來又一次住進了醫院。

未來這次的病來勢洶洶，等齊文宣發現時整個狗不停抽搐，喉嚨里悶出粗啞急促的喘息，她不知道哪裡爆發出一股怪力，抱著未來就往樓下沖，攔下計程車後甚至因為擔憂不停地催促司機，恨不得奪了方向盤自己來開車。

醫生和護士帶著未來進了急救室後，齊文宣依舊處在兵荒馬亂之中，她一直覺得未來會活得很久很久，至少和她一樣久。

隔著緊閉的門，齊文宣的內心始終無法安定。每一秒都變得那樣漫長，也許是十幾分鐘，也許是幾個小時，未來終於被轉移到了ICU，這時候她撲通亂跳的心臟才稍微平靜下來。

「雖然未來的抽搐已經好了，但是心率還是很弱，建議還是住院觀察一段時間比較穩妥。」

「嗯。」隔著一層透明的玻璃。齊文宣看著不知是沉睡還是暈厥的未來，「麻煩您了。」

儘管醫生的語氣已經盡量在掩飾了，但是沉重的眼神已經將他的內心出賣得徹徹底底。

咕……

咕……

咕……

充滿痛苦的粗糲的喘息一聲接著一聲，即便隔著玻璃也像是就在耳邊一樣。

「它會很痛苦嗎？」

醫生沒有回答，只是打開了阻隔在她與未來之間的玻璃門。

齊文宣蹲下來，一下又一下撫摸著未來的腦袋，「未來，你痛不痛？是不是很痛？告訴我好不好？」

未來的眼皮動了動，似乎在儘力睜開眼睛，可折騰了半天也只撐開細細的一條縫。

它的爪子幾不可見地動了一下，齊文宣立馬將頭湊了過去。

往常在家時，只要未來在睡覺時被齊文宣鬧醒，它必定會抬起爪子將她的腦袋薅過去摟在懷裡。

可這次，它拼盡全身力氣也只能讓爪子顫抖了一小下。

「能治好嗎？」

「只能儘力維持現著這個情況，拖一天是一天。」

言下之意就是治不好了，只能讓未來這樣充滿痛苦地吊著命。

齊文宣輕輕「嗯」了一聲，就沒了下文，手上依舊一下又一下順著毛髮的長勢撫摸著它的肩胛。

她依舊將腦袋枕在未來身前，等著未來和以前一樣，一把將她的腦袋薅進懷裡摟著。

未來遲遲沒有動作，她就一直這樣趴著，一直到脖子都僵了未來也只能讓爪子微微抖動而已。

「果然是年紀大了，」齊文宣主動將未來纏著綁帶的爪子抬起來，搭在自己腦袋上，「越來越懶了。」

未來身上病弱衰老的氣息將她包圍起來，熏得的鼻子一酸，「十五歲的狗狗，也算長壽了吧？」

醫生「嗯」了一聲。

「你個倒霉蛋，」齊文宣趴在未來的懷裡，撫摸著它的手抬起來，不輕不重地拍在它腦殼上，「早些遇到我多好，你看這才過了幾年吃喝不愁的日子，就要走了。」

未來終於將眼睛睜開了，它因為年邁而渾濁的雙眼在這一刻清澈明亮起來，齊文宣似有所感，抬起頭來和它對視，「你很痛苦對吧？痛苦的話就告訴我。」

未來沒力氣叫，只能「嗚嗚」兩聲算是回應。

「好，那你好好睡一覺，睡著了就不會痛苦了。」

「醫生，麻煩您讓它睡吧。」

未來的骨灰在一周後被齊文宣帶了回去，她將骨灰埋在了遇見未來的那棟爛尾樓下。

隨後她去了樓下便利店裡，要付當初可樂和紙巾的錢。

這幾年裡老闆總是找各種借口拒絕，要麼就幹脆讓他的妻子代他看店，總之就是不肯收她的錢。哪怕她硬轉了過去也會被老闆強行塞給她同價位的東西，吃准了她絕對不好意思當著陌生客人的面因為這個和他推來推去。

老闆的好意她心裡明白，但是如今未來也沒有了，她實在找不到支撐下去的意義了。

這一次老闆依舊要找借口推拒，卻被齊文宣搶白：「我要回老家工作了，以後可能就不會回到這邊了，您可別讓我回家都回不安生。」

「真的？」

「真的。」

在扮演正常上，她有著天衣無縫的演技。

「那好，祝你工作順利。」

齊文宣回以微笑：「祝您生意興隆。」

她找房東退了租，自己的東西全部打包扔進了垃圾回收站。

錢財的處理讓她頭痛了好久，這幾年她收入還算是穩定，但是沒有省吃儉用的概念，如果不是因為顧及未來可能會生病需要大花銷，齊文宣甚至可以賺多少花多少，一分錢都不給自己攢。

處理完未來的事情後，手上剩的錢也沒有多少，思來想去，全給宋嘉寧封了紅包。

宋嘉寧最後果然和藍軒結了婚，婚禮就在今天。

上個星期藍軒親自跑來給她送了請帖。

那天她破天荒和藍軒心平氣和談了很久，一直以來她都單方面將他視作競爭對手，看見他就滿心煩躁，也就藍軒缺心眼兒一直傻乎乎的，當初為了追宋嘉寧不知道廢了多少心思討好她。

他們聊了很多，都是關於宋嘉寧的。

藍軒一直不知道她和宋嘉寧有過一段舊情，一直以為她們倆這麼久不聯繫是因為朋友間鬧了什麼矛盾。

他還說宋嘉寧偶爾也會提到她，每次提起她都心事重，看起來很難過，估計還是忘不了她這個「朋友」。

他說這次他是瞞著宋嘉寧來給她送的請柬，他覺得她們之間肯定有誤會，希望能借著這次機會解開。

齊文宣笑眯眯收下了請柬，表示到時候一定會去的，實則在心裡嘲笑藍軒傻白甜，這麼多年居然一點貓膩都沒看出來。

春天，真的是個很美好的季節，所有在冬天沉寂的生命都在漸漸蘇醒，怨不得她會選在這個季節和藍軒結婚。

齊文宣坐在頂樓邊緣處，兩條腿在空中晃蕩著，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輕鬆和愉快。

處處都充滿了生機，就連這棟死去已久的爛尾樓都活了過來，樓下的泥土地被野草覆蓋著，中間夾雜著各種顏色的野花。

因為常年無人踏足此地，沒有人類的幹涉而生長得肆無忌憚。

草是新綠的，花是彩色的，繁茂得在樓頂都似乎聞得到香氣。

倒也貼合春天這個充滿生命力的季節。

她的未來就在這一片生機之中埋葬著。

天是藍色的，幹凈純粹的藍色，站在樓頂上似乎只要一抬手就能觸摸到天空。

齊文宣站了起來。

一陣微風吹來，帶著春天特有的清新味道。

這個季節簡直太溫暖了，連風都是暖的。

所以用來休息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

幾隻純白無暇的鳥雀從上空飛過，留下清脆的餘音。

「未來，我困了，我也想休息了。」

人們渴望像鳥兒一樣自由自在地飛翔，可他們並沒有想過，鳥兒也並不自由，它們之所以飛翔，是為了生存。

腦海里兀自浮現起這句話，齊文宣嘴角勾起的弧度沒有任何意義。

所謂的「自由」，也不過是人類強加上去自欺欺人的罷了。

可憐的鳥雀，為了生存還要繼續飛翔著，在這無邊無際的天空中，直至生命的盡頭。

抬頭，是純凈悠遠的蒼穹；俯首，是肆意生長的花草。

底下花草這樣繁茂，躺上去肯定很柔軟舒適，還會被天然的香氣包裹著，帶著旺盛的生命力。

於是齊文宣轉過身去，背對著下面的繁花，抬起頭似乎還可以看見那幾隻白色飛鳥的余影。

與它們不同，她將再也不必為了某個目的而不得不強迫自己去做些什麼，再沒有比這更值得慶幸的了。

已經太久太久沒有好好睡過一覺了，她有些迫不及待。

身體在下墜，張開的雙臂像是要擁抱逐漸遠去的蒼穹，但是蓬勃的生命力帶著花香將她包圍。

瑰麗的紅色在她的身下蔓延開來，也是溫暖柔軟的，像是戀人溫柔的懷抱。

又有一群被迫自由飛翔的鳥兒經過，齊文宣圓睜的眼睛裡倒映出蔚藍的天空，和它們一閃而逝的殘影。

一片潔白的羽毛在天空中旋轉著飄落，瞳仁中的影逐漸放大。

羽毛打著轉兒落在無法閉合的雙眼之上，與因血液流失而蒼白的皮膚融為一體。

唔……晚安，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