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衿轉頭對身後的副官說：「你先在外面等我。」

「是，將軍。」副官點頭離去，走時還幫忙輕掩了房門。

戴著白色手套的修長手指徹底關上門的一瞬間，副官的眼裡戾氣頓出。

僅僅只是一瞬間，他便又恢復波瀾不驚的模樣，端正地站在門口等候。

房門內，林凜之覺得明明身體已經沒什麼事了，但是看著眼前這人，就開始頭暈目眩呼吸困難心慌慌。

太近了，太近了，太近了……

然而陸子衿還在靠近。

林凜之沉默地盯著那雙修長的雙腿一步步邁到了床邊，他幾乎是虔誠地屏住呼吸，被子里的手抓得自己生疼。

那人的每一步都堅定有力，堅定有力地，靠近他。

真好看，林凜之腦子亂七八糟地飄著東西。他一瞬間想起很多東西，想起表彰大會上陸子衿一步一步走向領獎台的背影，想起曾經遠遠目睹陸子衿駕駛機甲的背影，想起陸子衿在競技台上贏後獨立的背影。

那時的少年人一襲白衣，眼底有光，連每滴汗水似乎都是坦坦蕩盪幹幹凈凈的，澄澈得一眼就讓人心動。

意氣風發的，像光一樣。

林凜之身處在黑暗裡，所以他每次都只能遠遠地望著這束光的背影。

好像確實每一次，都是背影。陸子衿上課時的，吃飯時的，比賽時的…少年人挺拔的肩背，在林凜之眼裡一遍一遍加深。

這一次，不是背影了，林凜之迷亂地想。陸子衿面朝著自己，堅定不移地靠近，一步，兩步，一如記憶里漂亮的步伐，走向他。

陸子衿停在了林凜之跟前，他看著一言不發的林凜之，斟酌開口：「抱歉，我還想請求一些你的幫助。」

林凜之瞬間心顫。幫助幫助，管他什麼幫助懶得問，但他肯定，陸子衿現在讓他幫忙上刀山下火海他都願意。

他心想陸子衿是什麼人間蠱王，他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心。

林凜之心裡大吼淡定淡定淡定，對方也是個Alhpa，不就帥了點麼，理智一點。

空氣在林凜之安靜時詭異地沉默了幾秒。

陸子衿看著面上僵硬，仍舊不發一言的林凜之，繼續誠懇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去紅星探查，你的能力會起到很大作用。雖然我知道，因為我的個人原因麻煩你很沒有道理，但還是拜託了，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

其實按照之前林凜之的配合度，不說他肯定會去，就說陸子衿完全可以憑藉此，一條龍直接安排林凜之去紅星幫忙，不需要現在還專門問他。

可陸子衿做不到，在知道這個男孩全部的人生之後，他做不到輕飄飄說你就跟我一起去紅星吧林凜之。

他看著林凜之，這張年輕的臉上表情豐富，分明是個人啊，一個會高興會傷心的人，而不是一個工具，一枚棋子。

陸子衿想，既然他當了這群小孩兩天老師，那就要負責到底的。

所以他尊重他，他明明可以利用林凜之的服從和逆來順受，但是他還是選擇詢問他，甚至請求他。

即使，紅星可能有關傅長玠。

他等著林凜之回覆。

林凜之坐在病床上，坐姿僵硬，表情僵硬。

但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強勁局促。

「當然可以啊…」

自己奇奇怪怪的能力能幫到陸子衿的忙，林凜之隱秘地歡喜。

原來他不知不覺，已經離這人這麼近了。

陸子衿道謝道：「謝謝你，今天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我們出發。」

「好，」林凜之應下，他想了想，還是小心地問：「那個…教官，我能問一個問題嗎？當然，不行也沒關係……」

他一瞬間又彷彿變回了最初角落裡的那個衰小孩，局促著，敏感著，忐忑著。

「你問。」

林凜之張了張嘴，囁嚅著，半晌，憋出話來：「問問教官，以前是不是在華夏第.一中學就讀。」

陸子衿愣了一下，有些懷念地回答了：「是，那是我的母校。」

已經過去了許多年了，遠到陸子衿聽到這個名字時有一瞬間的迷茫。但其實算起來，他離去的日子也並沒有太長，只是他這些年摸爬滾打，經歷了太多人太多事，過去的浮沉實在是太遠了。

當年那個白衣少年已經長大了，已經好久沒有人跟他說一句，陸子衿，上課了。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那樣意氣風發地揮灑青春了。

陸子衿壓下心底略微的觸動，同林凜之告了別。

病床上的林凜之問完問題之後恢復了沉默的模樣，看著更安靜了。

他看著陸子衿離去的背影，同記憶里的脊背一樣挺拔，他想起剛剛陸子衿略微懷念的神色。

你在懷念什麼呢？

林凜之心裡悶悶的。

他其實想問：「陸教官，你還…記得我嗎？」

可是他懷念的人，也有著自己的懷念。

不是他。

陸子衿，你不記得我了。

林凜之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個夢，夢裡的晚霞燦爛，他站在學校的操場上。

他清晰地知曉自己在夢裡，可是身上白色的熟悉的校服，空曠的學校操場，卻一下子把他拉回了高中生活。

他不想醒來。

那就走走吧，林凜之沿著操場向前走。作為華夏最好的中學，第一學院的操場大的驚人，可林凜之卻熟悉腳下的每一寸土地。

這是他那三年裡，日日夜夜踏下的足跡，日日夜夜翻來覆去逗留的地方。他在追逐著，那個人走過的每一寸土地。

夕陽西下，落日的燦爛映射在操場上，林凜之籠罩在一片金色中，他抬手，虛虛遮住雙眼。

眼前的世界被局限在指縫裡，有光撒進來，照進了林凜之淺棕的瞳孔。陽光照射下的眼格外澄澈，那裡面映著一個身影。

前面似乎有人。

林凜之放下手，微微眯眼來適應璀璨的金光，他眼前的世界逐漸明晰，眼前的身影也逐漸顯現出來。

那是一個少年人，一襲白衣，身姿挺拔。他逆光而立，身披金光，像光明的寵兒。

他轉過身來，眼神涼薄。

但僅僅一眼，就釘住了林凜之的動作 。

是陸子衿，少年時的陸子衿。

林凜之覺得夢裡的一切都變得虛無起來，只餘下眼前的人。

他有些不爭氣地紅了眼眶，就這麼獃獃地看著陸子衿。

「是陸…陸師兄麼？」

塵封的高中記憶一瞬間回來，滿腔的委屈一瞬間爆發。

他帶著哭腔，跌跌撞撞走過去：「陸師兄…陸師兄…是你麼……」

林凜之知曉這是夢，平日不敢說的話也都吐了出來。

「陸師兄，你都不記得我了。」

「陸師兄，你變了好多好多，不過還是一樣厲害。」

「陸師兄，我還是一樣沒用。」

他又沉默下來，明白自己的行為有多幼稚。

僅僅只是一眼而已啊。

陸子衿就看了他一眼。

林凜之心想，錯了，陸子衿不是光明的寵兒，他就是光明本身。

他就是林凜之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