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床上躺著一人，眉頭緊皺，眼皮微動，已是熟睡狀態，正是方悔。

「今時花月復明時，夢虛若實方有時。」

前夜夜羅對的說的話一直在方悔腦海中迴響。

他彷彿被困於一片迷霧之中，四處只能觸到抓不住的霧氣。

他在霧中走了許久，終於聽見有人說話。

方悔像溺死之人抓住岸邊的稻草邊朝說話人奔了過去，霎時間，雲開霧散。

「你跑到哪去了？怎麼滿頭大汗？」

那人看到他過來，朝他笑笑。

方悔四處打量，這兒是個山崖下的小木屋，繞溪而建。

他將視線落回正朝他走來的人身上，立時大驚。

「魔尊!!」

「什麼魔尊？」

來人竟與魔尊夜羅長得一模一樣!

他縮起肩笑了笑，笑容明媚而動人。

「你莫不是……睡糊塗了？」

他走上前伸出兩根手指點在方悔的額頭，嘴角笑意不散。

「我叫做……夜清漣。」

方悔依然有些摸不著頭腦，可剛剛自稱夜清漣的人觸在自己額上的手指……

溫暖又心安。

自己是在做夢吧？夢到了一個與魔尊夜羅一模一樣的人。

罷了，大抵是近日一直想著魔尊的事，才在夢裡也會見到他。

既然是夢的話，那他豈不是夢境的主人了？

方悔嚐試著構建一些自己想看到的場景，可夢境的走向似乎根本不為他所控。

方悔試了幾次也就放棄了，反正是做夢，夢醒了就什麼也沒了。

拋卻雜念以後，方悔也就接受了這個看起來有些許古怪的夢。

……

夢中的他，與名叫夜清漣的青年，竟是一對愛人。

兩人自幼相識，一同長大，一起入了同一所學堂，也就是在那，他發現自己與身邊這個可以說是青梅竹馬的人有著遠超朋友，同窗之誼的感情。

真是的，在夢中要有愛人的話，怎麼說也應該是小師妹那種溫柔可人的，是個男的也就算了，居然還長了一張與他有著血海深仇的人的臉。

「你今日為何與往常如此不同？」

夜清漣從背後環上方悔的脖頸，抬眼看他。

方悔本想趕緊將他從自己身上推開，手卻沒抬起來。

二人此時的動作彷彿平時里呼吸那般自然，就好像，他就應該與青年如此親密。

「我……」方悔的臉頰紅了紅，對方看著他的眼睛沒有一絲雜質，單純又炙熱，倒真讓他覺得自己冷落了對方是一件十分不該的事。

「抱歉，我可能真的有點睡迷糊了。」

聽見方悔向他道歉，夜清漣勾唇笑笑，湊過去吻上他的唇。

方悔大驚，當即手腳一僵。

他從來沒被任何人親過!

雖然是在夢裡，可嘴唇上載來的對方的觸感，彷彿在真實發生一般。

方悔覺得自己的心在狂跳，呼吸也變得不自然。

他有意識自己不該與這人做這種事，可對方溫柔的愛意將他完全包裹起來。

儘管是個夢……

對方卻是真真切切將他當成深愛了十幾年的人。

……

方悔逐漸陷入進去，伸手將夜清漣拉過躺在自己懷裡，再次湊上去與他深吻。

與剛剛不同的是，這次，是他在佔據主導權。

方悔沒有親過女孩子，但對方的嘴唇軟軟糯糯，令他甘甜如飴。

二人很快情動，在樹蔭下共赴巫山。

方悔已經漸漸忘卻了這是個夢，他只有想永遠抱著懷裡的人，永遠也不鬆手的念頭。

陽光傾灑下來，映著樹葉的影子照在夜清漣的臉上。

方悔就這麼看了一眼，便呼吸一滯。

這張在他腦中盤旋了十年的臉，原是這般絕美不可方物，輕易便勾走了他的心弦。

「不易……」夜清漣癱在方悔懷裡，眉間帶著些許愁思，「你會離開我嗎？」

「傻瓜…我這輩子都不會離開你。」

「……」

方悔的回答雖然確切又肯定，依然沒能消去夜清漣的憂愁。

「那如果……我們的事，被你父母知道了怎麼辦？」

方悔一愣，腦子裡突然湧入一些記憶。

他與夜清漣確實是互相暗戀十餘年，在同窗苦讀之時互訴衷腸，確認了關係。

但他的父母，卻最不齒男好之風，一直念著要他考取功名，娶妻生子。

所以兩人才借著要一起讀書的名頭，搬來了這間小屋。

方悔的內心開始動蕩，一股子恐懼立時衝上了他的腦門。

「如果，我們此生真的不能相愛，我能與你約定下一世嗎？」

夜清漣從衣袖上拽下一截紅線。

「我聽聞，被一根紅線綁著的兩個人，便可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方悔的心越來越慌，眼前的景象也開始迷糊，而後瞬間崩塌!

正拿著紅線朝他笑的青年也隨之消散。

他想抓住青年的衣擺，卻在即將觸碰之時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擋住。

「清漣……清漣!清漣!!」

方悔在一片黑暗之中不斷呼喊夜清漣的名字，直至聲嘶力竭，癱倒在地。

不遠處終於出現了一絲光亮。

「清漣!」

方悔爬起來朝著光亮奔去，那光原來是一盞燃著的火把。

手持火把的，是一名正怒視著自己的中年男人。

「逆子!你竟做出這般大逆不道之事!」男人上前一巴掌扇了過來，大罵道。

「!!」

方悔反應過來，此人就是自己的父親。

「方伯父……我與不易是真心相愛的，求求你，給我們一次機會吧。」

夜清漣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住口!」方父一腳將其踹開，「還沒有你說話的份兒!」

夜清漣正欲上前再次乞求，幾名身強力壯的家丁過來制住了他。

他奮力掙扎，卻只是徒然。

「不易……」

看到夜清漣投向自己的眼神，方悔心下一揪。

不要!不要!!

「啊!!」

方悔大吼一聲，猛地上前將幾人推開，拉起夜清漣隨便朝一個方向狂奔而去。

方父在兩人身後氣急敗壞，派人追過來。

方悔根本顧及不上他是什麼這人的兒子，他只知道如果被抓回去，他就永遠也見不到夜清漣了!

二人一路不停，在林中穿梭，終於看見了眼前的光亮。

然而……

等待他們的，是另一處絕望。

林子的盡頭，是深不可見底的懸崖峭壁。

他們依稀間，似是又聽到了身後大罵的聲音。

「不易……放棄我吧，跟你父親回去。」

「你在胡說什麼!如果要我放棄你，我還不如直接從這崖上跳下去!」

聞言，夜清漣一驚，隨後兩行清淚便掉了下來。

「為什麼……為什麼所有人都不允許我們在一起。」

方悔上前將他摟在懷裡，緊緊抱住。

「既然這一世我們無法相愛，我只求來生轉世輪迴……我們還能找到對方。」

「我們的愛情，根本沒有任何過錯!」

方悔的心被狠狠揪在一起，痛的無法呼吸。

「好……我與你祈求來生，再次相愛。」

夜清漣從懷中拿出那根紅線，將兩人的小指綁在一起。

「紅線會讓我們一直牽絆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方悔低頭看向小指上綁著的紅線，覺得那顏色似是鮮血般紅艷。

他目中所及之物，彷彿都失了色彩。

「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他跟著念道。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絕不後悔的決意。

「生生世世……」

「永不分離……」

二人一起念著相約來世的誓言，縱身一躍自崖上跳了下去。

……

「不!清漣!!」

方悔大叫著從夢中驚醒。

他還躺在那張床上，身處熟悉的卧房。

方悔坐起來大喘著粗氣，覺得臉上濕潤潤的，抬手一摸，原來已是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