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腳步聲迴響在狹長幽深的老巷裡，雨水順著屋檐滴落在石板路上，反而顯得四周更加靜謐無聲。

安景率先開了口：「你應該知道，我和安家已經徹底斷絕關係了。」

林白洲未曾想他會主動說起這件事。

「雖然你剛剛救了我，但是你如果是因為安家的原因才糾纏我，我覺得沒有必要。」

林白洲看著他的側顏，道：「自然不是。我和你的家族沒有關係。」他想，安景懷疑我救他是因為看重他的家庭嗎？

安景也望向了他的眼睛，似乎在確定對方沒有撒謊。

看見林白洲完全自然的神情，安景知道自己疑心過重了，這才攤了攤手：「對不起，因為從小到大，別人對我的幫助都是因為我家有錢有勢，更何況還為我受傷。我已經習慣這麼想了。」

「你似乎不太喜歡被別人關注？」林白洲問道。

安景拿出紙巾擦了擦臉：「在別人的目光下生活是很累的。林白洲，你也應該明白這種感覺吧。」他又抽出一張紙給林白洲。

「當然。」林白洲接過，將手上的血漬擦幹凈。

他當然明白這種感覺，對於他這樣一個不正常的人來說，所有的關注都是一種負擔，對於百年或者幾十年後就會死亡的尋常人來說，察覺到一個從不衰老的怪物就在身邊，是一件可怕的事。這就是為什麼他喜歡穿黑色的衣服，因為別人可以少注意到他一些。

安景繼續問他：「既然你不想要被關注，為什麼要去勾三搭四，還要去上市公司做總裁？」

在安景不能察覺到的一瞬間，林白洲眼神黯淡了些：「很簡單，如果把自己包裹在庸俗的外表下，或許就不會有人來細細打探你的內心。」

聽到這個坦誠的回答，安景反而愣住了。他原本以為林白洲會回答「因為這是我的興趣」或者「沒什麼理由」，可他居然是抱著這樣的想法。

無論是衣著、社交還是工作能力，安景都要讓自己表現得絕對普通尋常，泯然眾人，這樣就不會有人注意到自己，更沒有人會有興趣來深入了解自己。

莫非他們是同一類人嗎？

不行，他還做不到對林白洲敞露心扉的程度。

安景輕輕咳了一下：「那個，話說回來。我這人生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關於你調查我這件事，我已經想開了，人總是對其他人有點好奇心，不過你對我好奇心實在是過於旺盛了，以後請稍微收斂一點吧。」

因為我需要完全了解你，才能更快地解決詛咒。

林白洲原本想這麼說，可這理由已經快要被自己用爛了。

那晚和秦源簫聊過天後，便開始細想，自己真的只是出於功利心，才想要去完全了解安景嗎？還是說，自己也有點隱藏起來的小心思，一種微妙的心情，就是很想要知道對方的全部。

其實去摸清楚安景的家庭情況，對於了解他這個人本身來說，是沒有太大意義的，如果真的想要理解一個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去親自和他相處。他早就應該悟出這個道理。

見林白洲遲遲不言語，安景便開始自說自話，緩解尷尬：「還有，今天我之所以反應這麼快，是因為從小就有人教導我要是被人綁票了該如何應對，生在有錢人家也未必是好事，處處都受人制約，還是自己賺錢養活自己來的舒心。」

林白洲緩緩開口道：「你很勇敢。」

「是嗎？」安景笑了笑，「還從來沒有人這麼說過我，基本都是罵我蠢。」

林白洲低頭，恰巧能看見安景纖長的睫毛在顫動，他記得他是江南人，所以相貌裡帶著水鄉獨有的清秀雋逸，他心底里偏愛有這種長相的人。

但他的性格又並不軟弱，能夠有勇氣擺脫自己的原生家庭，對於一般人來說該是何等的困難，他卻能做到。而且他從來沒有因為自己是公司的總裁而低頭求饒，只是將自己當做一個平等的人看待，這在林白洲眼裡，是一件幸事。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公寓樓下，安景拿出門禁卡，又忽然轉身，把自己的手機交給林白洲：「能不能把裡面安裝的定位程式刪除了？」

林白洲愣了愣。

「別裝傻，假設你沒裝程式，今天怎麼能那麼精確找到我的位置？」安景一手叉著腰，居高臨下看著他。

想必是幾個秘書多此一舉，找了技術部的人偷偷摸摸幹了什麼。林白洲默默接下了這口黑鍋：「明天就會解除，你放心吧，我不會再限制你的自由了。」

「此話當真？」

「當真。」

安景審視了他幾秒，將手機揣回口袋：「那我先回去了。」

林白洲頷首。

安景關上了門，又隔著大門的縫隙對他說：「那，晚安。」

「晚安。」林白洲微笑。

安景回到房間，將濕透的衣服脫下來，走進了浴室，泡了個熱水澡。

真是不忍直視。

他看著鏡中自己亂七八糟的頭髮，還有臉上的傷痕，用手指尖輕輕一碰，便火辣辣的疼，像是被擦過一層辣椒油。

他不禁在心底抱怨這吸血鬼手勁怎麼這麼大，一點都沒有什麼純血貴族的矜持，學著宮鬥電視劇里的女人扇人巴掌。

同樣都不是人，林白洲就比她好得……

一想到林白洲，他便突然想到他出現救下自己時，心底里那種油然而生的安心感。從林白洲到來的那一瞬間，他就篤定，林白洲肯定會保護好自己。

「我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

他從雪櫃里拿出一罐冰可樂敷臉頰，打開電腦，想要問verwirrt來不來打遊戲，結果對方竟然不在線。

我居然被放鴿子了，真是流年不利啊。

他關上燈，蓋好被子，平躺在床上，不知道是因為受了驚嚇還是淋了雨，他的意識突然模糊，沒過多久就睡著了，手中的可樂咕咚咕咚滾在了地板上。

-

此時，在公寓樓下，林白洲小心地撫摸了一下自己胸口留有抓痕的位置，那裡的肌膚已然恢復了原樣。

他像雕塑般站在那裡，直到看著房間那盞燈滅了下去，才收回了目光，慢慢地離去。他黑色的孤獨身影逐漸溶解進無邊無際的夜色中，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而在他身後，有一雙烏黑如墨的眼睛，正在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