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M市擁有獨特的神秘氣質。對於很多人而言，他們搭乘捷運上下班，過著朝九晚五的平凡生活。但是在繁華的市中心，街道永遠不會熄滅燈光，會所中進出的紅男綠女，舞廳里的嘈雜音樂，就像是屬於另一個時空。對於一些人來說，他們不需要睡眠，因此這座城市也永遠不眠。

此時此刻，在安景走在街區的陰影中時，有人為林白洲推開了弗拉明戈酒吧的門。

酒吧里的唱片機放著慵懶的爵士樂，復古的暖色燈光，深色的木質桌椅，在掛有輕柔帷幔的卡座里，零零散散地坐著一些人，低聲地聊著天，喝著酒，或者捧書閱讀。林白洲進來時，並沒有人注意他，所有人都在專註於自己的事。

一個年輕帥氣的侍者走來，笑容可掬：「晚上好，林先生。」

林白洲並沒有看他，只是敷衍地點了點頭，游移的目光落在了一個男人的身上，他唇角帶上一絲笑意，走了過去。

「老秦，真是讓你久等了，」林白洲拉開吧台的高腳椅，將西服外套搭在椅背上，「喬安娜，波旁威士忌，老樣子。」

吧台里的金髮女子用毛巾擦著酒杯，聞言眉毛一挑：「林總，秦先生可是等了你半個小時，一句道歉都沒有？」

「沒關係，我習慣了。」留著黑色短髮的男人轉過臉，挺拔的鼻樑上架著一副金絲細邊的眼鏡，濃黑的眼睛看著喬安娜手中晶瑩剔透的玻璃杯。

此人全名為秦源簫。今年剛剛三十齣頭，就已經被任命為宇氏科技集團的新一任董事長。為人老成，做事利落，接任不過數月，就將內外的利益和職務分配問題處理得堪稱完美。

四年前他還只是集團的經理，因為公司合作的事宜，和承澤公司的關係頗為密切，林白洲當時負責與他對接。後來雖然不再有合作，但二人一來二去間竟變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林白洲為了方便，就管他叫「老秦」，雖然對方比自己要小個三百多歲。

見秦源簫神情不改，林白洲笑道：「老秦都說他不在乎了，喬安娜，你就快點做好本職工作吧，我口渴極了。」

一隻盛有琥珀色液體的杯子推到他的面前，林白洲仰起頭，將那杯冰涼的酒一飲而盡。

「令尊身體還好嗎？」林白洲問。

「有醫生和母親照料著養病，一切正常，」秦源簫平靜地看著他，「倒是你，發生什麼事了嗎？」

林白洲用白手帕慢慢地擦了擦嘴角：「口渴罷了。」

「根據我對你的觀察，你過去真的因為口渴而飲酒時，不是這個反應。」秦源簫說話很緩慢，但每一個字都很有力度。

林白洲不以為意，凝望著杯中那枚冰球：「老秦，你不是不知道，我活了四百多年，你總不會將我每一個神態都觀察到。」

喬安娜饒有興趣地聽著他們二人的對話。

秦源簫沒聽出林白洲語氣里的不屑，繼續自己的推論：「我知道你活了很長時間，不過，從我認識你開始，你一共有兩次口渴的表現。但飲酒時只會將杯中的威士忌喝到三分之一的位置，今天你卻把酒喝到了底，而且因為過於著急，酒從嘴角流出來了一些。因此我才覺得你有些奇怪。」

林白洲看著秦源簫，不可思議道：「老秦，你真是個奇怪的人類。」

對於林白洲的誇獎，秦源簫依舊神色淡然：「只是因為你平常的反應有規律，我才察覺到的。」

喬安娜忍俊不禁：「哎呀，真不知道你倆關係為什麼會這麼好。」

其實這件事不止是她，不少認識他們的人都想不明白，林白洲和秦源簫性格截然不同，一個風流，一個老成，如何成為友人？

在林白洲看來，出於兩個原因。

第一，秦源簫雖然遠比自己年輕，但足夠聰明，且性情平和，待人真誠。林白洲活了這麼多年，見過數不勝數的聰明人，但很少有人能保持秦源簫的那份直率。

第二是因為，秦源簫所處的宇家，從明朝末年開始，就是當地最有名的獵妖家族。雖然這幾十年裡，宇家幾乎不再從事這項古老且危險的工作，但秦源簫身邊的人脈，對於林白洲解開詛咒一事或能有所幫助。

因此在安景之前，秦源簫是唯一一個知道林白洲秘密的人類。

秦源簫喝了一口朗姆酒，不再言語。一般情況下，沒人問他，他幾乎不會主動開始一個話題，想必是今天林白洲表現太不自然，他才主動開口問及。

眼下，他在耐心地等林白洲說話。

林白洲也知道他的性情，不慌不忙地再點了杯兌蘇打水的威士忌，潤了潤幹澀的嘴唇，方才開口切入正題：「老秦，玉碎了。」

秦源簫聞言，轉過了臉，神情間有了一點變化。看來他也感到十分訝異。

「怎麼不說點祝賀我的話？我終於能夠達成願望了。」林白洲勾唇笑道。

「如果你真的很開心，臉上不應該是這種表情，」秦源簫不動聲色，「你現在像戴著一張面具。」

林白洲不知道此刻自己究竟是何種表情。

安景的臉浮現在他的眼前，憤怒的眼神和話語，撕碎的白色紙片，門關上時的聲音。這一切又重新在他腦海中完整上演了一遍，而他依舊不知所措。

林白洲眼眉間虛假的笑如雲般散去，赭紅的眼眸略微低垂，放下了掌心冰冷的酒杯。

「我沒能把握住機會，反倒是弄巧成拙了。我可能會永遠活下去，或許將來的某一天，我能夠習慣這種生活，或者出現另一個人……」

秦源簫打斷了他的話：「一旦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人就會束手無策，並且給自己找借口。我知道這種感覺，但我並不贊成你一直保持這種悲觀心態。」

「我枉活了百年，卻會在情感的事上躊躇，更不知道應如何對待他，」林白洲神色黯淡，「你是否有過那種體驗，明明很想靠近某個在意的人，卻總是用錯方法，反而將他越推越遠。」

秦源簫怔了一怔，緩緩說道：「有。」

「結果呢？」

秦源簫沉默不語，將杯中的酒飲下。

「那麼你自然也沒有解決辦法，」林白洲搖了搖頭，將錢放在吧台上，「我先回去了，多謝你陪我聊天，改日再敘。」

正當他起身時，秦源簫忽然攔下了他：「因為他不信任你。」

林白洲詫異地回頭。

「如果一個人總是單方面的給予，而不顧對方的感受，那麼對方只會覺得這是種難以忍受的負擔，」秦源簫收回手，推了推眼鏡，「如果可以，請告訴我必要的細節，這件事我會盡綿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