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細胞肺癌病情發展很快，程清泉不敢耽誤治療，確診後的第三天，他為海城和卷卷做好飯菜後，帶著換洗衣物出了門。

海城依依不捨地將程清泉送到車庫，以為程清泉是帶學生去郊區寫生，他並不知道，他的清泉是要再一次走進那座煉獄。

入院第一天，徐浩洋並沒有為程清泉安排化療，而是將所有檢查彙集在了這一天，程清泉做完這些檢查，已是中午一點半，徐浩洋為他安排了一個帶衛生間的雙人病房，還為他領了台輪椅。

與程清泉同病房的也是一位身患肺癌的年輕小伙，姓梁，已經做過幾次化療，臉色蒼白精神不濟地靠在病床上，他的母親坐在床邊陪伴著。

程清泉走進病房，對小梁笑了笑，說了聲你好，又對梁母微微鞠躬，說了聲阿姨好，小梁與母親都是面善之人，他們很有禮貌地與程清泉交談，聊了聊彼此的病情，也為對方打了打氣。

寒暄一番，程清泉有些餓了，趁著沒化療，身體還有精力，他去醫院外走了走，醫院旁隔著兩條街正在舉辦美食節，一條街從頭到尾都是各地的名小吃。

程清泉在美食街轉了一圈，買了一串烤魷魚一串烤羊肉，一份炸雞排，還有一個麥當勞的牛肉漢堡，他走進便利店，買了瓶椰汁，坐在餐椅上將食物一一打開。

油炸燒烤他都愛吃，可十六年來他一口都沒碰過，這幾年他大部分時間都只吃些水煮的防癌食物，吃得就快得了厭食症。

他想，他如此小心忍耐，癌症還是複發了，既然已經沒幾年可活，又何必再忍，咬了口烤羊肉，孜然的香氣瀰漫在口腔，程清泉笑了。

這才是人活著該有的享受啊。

一口口放縱地吃，程清泉將買來的燒烤漢堡都吃了，他喝光椰汁，扔了餐盒，又買了塊牛奶巧克力和一根夢龍雪糕坐回餐桌邊。

小時候他最喜歡夏天，他生在夏天，夏天有西瓜，有生日蛋糕，還有巧克力脆皮雪糕，夏日傍晚，洗完澡吹著風扇吃一根雪糕，是他幼年難得的快樂時光。

骨癌截肢後，他再沒碰過雪糕和巧克力，咬了口夢龍，脆脆的巧克力和香甜的雪糕化在口中，十六年久違的口感，讓他有些感動也有些悲愴。

雪糕太冰涼，程清泉吃到一半引發了一陣劇烈咳嗽，他怕影響其他食客，將剩下的半支雪糕裝袋丟進垃圾桶，走出了便利店。

咳嗽平息，他在路邊找了台ATM機，拿出銀行卡查了查餘額。

卡里還有五十一萬。

這幾年家裡的所有開銷海城全包了，他的工資沒怎麼動過。他想，如果還能活一年，這些錢說不定還有富餘，萬一不夠，他還可以把房子賣了，他那個一百多坪的學區房，低於市價也能賣四百多萬。

查好餘額，程清泉對自己的經濟狀況有了底，他回到醫院，換了病服，靠在病床上，掰了塊巧克力放入口中，巧克力香醇的口感緩解了緊張的情緒，他拿出手機一張張翻看照片。

程清泉的相冊里全是海城卷卷和波比的視頻照片，手機鎖屏是海城抱著卷卷露出虎牙的笑臉，解鎖後，主熒幕壁紙是他們一家三口帶著波比的合影。

即使海城和卷卷不在身邊，能看著他們的照片，他也覺得有了力量。

下午徐浩洋送來了檢查結果，程清泉肺部的癌細胞暫時還未遠端擴散，處於局限期，荒垠的沙漠出現了一小片綠洲，情況還沒到最最糟糕的時候。

第二天早上九點，化療開始。

化療前一小時，徐浩洋為程清泉開了止吐藥，抗癌需要營養，止吐藥可以防止他將胃裡的食物吐光。

看著化療藥水透過橘色針管輸進體內，程清泉彷彿又回到了十六歲那年，只是十六歲的他尚有希望，三十二歲的他卻只是在做垂死掙扎。

化療藥水起了反應，程清泉開始劇烈反胃，他抱著事先準備的新垃圾桶不停幹嘔，因為吃了止吐藥，他什麼都吐不出來，只是幹嘔。

一整天時間，程清泉吃不下一口東西也喝不進一滴水，他沒有人陪，幸好有護士和梁母的關懷才顯得不那麼凄涼。

梁母一直留意著程清泉，時不時給他遞水順背，在她眼中，程清泉這樣又帥又有禮貌的孩子，遭這份罪，還沒有家人陪伴，實在令人揪心。

化療結束，程清泉勉強昏睡了一會，凌晨三點多，他又因為胃部不適醒來幹嘔，他怕吵醒小梁和梁母，帶著垃圾桶坐上輪椅，滑到衛生間去嘔吐。

嘔吐平息，程清泉癱在輪椅中已經連滑回病床的力氣都沒有，他不知道自己在輪椅中暈了多久，直到梁母睡醒來到衛生間，才將他推回病床。

扶程清泉躺好，梁母摸著他的額頭有些發燙，正想去找值班醫生來看看，程清泉拉住了她的衣角。

「媽……」

程清泉眼神迷濛，呼喚的聲音微若遊絲，梁母知道他是燒糊塗將她錯認成了媽媽，她不知道他的親生母親在哪，為什麼兒子生了這樣重的病，母親會不在身旁。

她想，程清泉的母親或許還不知道他的病情，又或許，是已經不在人世。

母性的本能讓梁母心痛不已，她握住程清泉的手慈愛回答：「孩子，你發燒了，媽去給你請醫生來看看。」

「媽……」

程清泉迷迷糊糊帶著哭腔哀求：「媽……別走……別丟下我……」

梁母心疼地長嘆一聲，坐在病床邊一直守到程清泉睡著，才去值班室找來值班醫生為他診治。

化療初期，程清泉每天都是在嘔吐中度過，幾天後胃部不適稍好了些，能吃進些東西了，可是醫院的病號餐雖然清淡，也放了油鹽，他只要聞到油味，嘗到一丁點鹽味就想吐，一口都吃不下。

梁母每天都會特意為程清泉多做一份飯，有時是蔬菜粥，有時是番茄雞蛋面，都無油無鹽沒放任何調料，他每餐能吃小半碗。

在梁母身上，程清泉感受到了母愛的溫情，他向來無欲無求，很少羨慕別人，可他卻很羨慕小梁，能有這樣一位好母親。

住院最後一天，程清泉渾身酸痛從睡夢中清醒，一周的化療折磨令他元氣大傷，動作也遲緩了許多，他慢慢坐起身想喝點水，拿水時，發現枕邊多了一張疊好的紙條。

展開紙條，程清泉揉了揉眼睛，集中注意閱讀紙上的字。

「程哥哥你好，我是負責其他病房的一枚實習小護士。雖然我們並不認識，但在護士站，你也是名人了哦，大家都誇你呢，說你又帥又溫柔。不知道你為什麼會一個人來做化療，但是希望你能知道，你不是一個人，有很多人默默關心著你，至少我們護士站的全體護士都在為你加油打氣哦！祝你早日康復，加油哦！一位關心你但不好意思透露姓名的小護士。」

讀完紙條上的字，程清泉低垂眼眸，會心微笑，因為這份可愛的善意，連日來的折磨得到了撫慰，他小心疊好紙條，收進背包內側，將這份善意珍藏起來。

出院那天，程清泉請了位代駕，多付了些工資，讓代駕帶他去珠寶店買了串珍珠項鏈，又去水果店買了幾箱進口櫻桃搬回醫院。

櫻桃送到護士站，請醫生護士們吃，珍珠項鏈送給梁母，梁母耳朵上一直戴著珍珠耳環，程清泉猜她是喜歡珍珠飾品的。

收到禮物，梁母本不好意思想要拒絕，程清泉告訴她，他的母親去世多年，想送母親禮物也再無機會，希望梁母能收下，以此感謝她這一周給予的母愛和照顧。

程清泉的態度溫和真誠，梁母不再推脫，收下了項鏈。

梁父去世後，她已經很久沒收到過首飾，戴上珍珠項鏈，她在衛生間的鏡子前照了又照，小梁和程清泉都誇她戴著好看，聽了兩個孩子的誇讚，她暫時忘卻傷痛，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與梁家母子告別，程清泉在代駕的攙扶下離開了醫院，回到御景帝豪，代駕一路扶著他進了電梯才放心離開。

海城回了警局上班，卷卷也還沒放學，家裡只剩波比搖著尾巴在玄關迎接，程清泉陪波比玩了一會，卸下假肢坐進輪椅，滑去浴室洗澡。

他一身消毒水味，得洗幹凈才行。

洗澡對於現在的程清泉來說，是一項很耗費體力的事，洗完澡吹幹頭髮，他累得鑽進被窩只想睡覺，他得休息好，晚上海城和卷卷回來，他還要為他們做晚餐。

海城和卷卷一定很想念他做的菜，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了，只要身體狀況允許，他都想為他們做飯，能多做一餐是一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