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六市警局復工，專案組事多繁雜，海城每晚都加班到近十點，程清泉體力差習慣早睡，為海城留好宵夜，九點就已經撐不住，帶著波比靠在沙發上看書，等海城等到睡著。

海城每晚回到家，都會輕手輕腳將程清泉抱到床上，有時程清泉醒了，會陪著他吃宵夜，程清泉沒醒，海城便帶著波比一起，給波比也加個餐。

二月十四情人節，海城一到警局就接到了母親蔣嵐的電話。

「城城，今天情人節，你對女朋友有什麼表示啊？」

「媽，你問這個做什麼？」

海城拉開椅子坐到辦公桌前，要開始撒謊了，他拿了支筆在手上轉。

「媽問問都不行啊？說說你有什麼計劃，我給你參考參考。」

「沒什麼計劃，就在家隨便吃點。」

海城說了謊，他早就為程清泉準備好了情人節禮物，一個非常重要的禮物。

「在家吃？你又不會做飯，不會情人節還要人家姑娘下廚吧，這樣可不行。」

「沒事的，媽。」

海城的語氣十分驕傲：「他的廚藝特別好，我就愛吃他做的菜。」

「哎喲，感情這麼好啊，還就喜歡吃她做的菜。」

「媽，你別操心了，我這還上班呢。」

「好好好，你上班，掛了啊。」

掛上電話，蔣嵐捧著手機想了許久，還是覺得不妥，情人節還要女朋友下廚，她這個小兒子簡直太不浪漫。

她去廚房找到保姆吳阿姨，對吳阿姨吩咐道：「小吳啊，你把雪櫃里那些海鮮牛排花膠燕窩什麼的，都拿出來解凍，下午做五六個菜，送到城城家去。」

「好的，太太。」

吳阿姨依言去雪櫃里拿食材。

蔣嵐在一邊提醒：「拿那個好的，對對，蝦拿最大的！牛排拿最好的！」

為了與海城一起過情人節，程清泉中午就已經將菜切好裝盤，只等海城回家再下鍋現炒，每個菜都是海城愛吃的，他在露台畫了一天水墨畫，畫累了帶著波比回到客廳，正想休息會，門鈴響了。

程清泉滑著輪椅來到玄關，按下接聽，對講熒幕上，是兩位陌生女人的身影。

「嗯？有人在家？」

蔣嵐有海城家的出入卡，她按門鈴只是想試試家中有沒有人，沒人的話，她放下菜就走，萬一有人，海城在上班，那就一定是海城的女朋友了，她也正好見一見。

她實在是好奇了很多天，迫不及待想見見海城心上的姑娘。

「請問……你是？」

程清泉抬頭看著熒幕，禮貌詢問。

「你是誰？」

蔣嵐疑惑地盯著對講機：「我沒按錯吧，是901嗎？」

「嗯，是901，請問你找誰？」

「我是這家戶主的媽媽，你是誰啊？」

「我……我是……」

程清泉慌了，他沒想到這麼快就要面對海城的母親，他低下頭，看著自己垂在輪椅邊空蕩的右褲腿，自卑地握緊了輪椅扶手。

他知道海城的母親一定不會接受他，他想，至少要將身上的睡衣換了，穿得正式一點，再把假肢戴上，讓自己看起來完整一些。

可是已經來不及，聽見陌生男人的聲音，蔣嵐急匆匆刷卡上樓，按指紋解鎖了房門，大門打開，毫無心理準備的程清泉便與一臉擔憂的蔣嵐正式見面了。

「你是誰？怎麼在我兒子家裡。」

蔣嵐低頭打量程清泉，眼前輪椅中坐著的是位非常文弱幹凈的男孩，是她活到這個歲數，在生活中見過最好看的男孩。

男孩看起來比海城年紀小，大概只有二十歲出頭，皮膚雪白，五官精緻，整個人溫柔又面善，一點都不像壞人，蔣嵐臉上的擔憂神色緩和了許多。

「我是海城的……朋友，阿姨好。」

程清泉回答得結結巴巴，他很無助，覺得坐在輪椅中的自己很難堪，他將左腿往右靠，徒勞地想遮住空蕩的右褲腿。

「哦，城城沒告訴我還有朋友在家呢，我來給他送點菜，送完就走。」

蔣嵐對程清泉笑了笑，正想進門，看見波比，嚇得直往後退，差點將吳阿姨撞倒。

「哎呀！狗！狗！」

「阿姨別怕，我把它關到房間去，波比！來。」

見蔣嵐怕狗，程清泉連忙滑著輪椅帶波比回了房間，他安頓好波比再回到客廳時，蔣嵐已經帶著吳阿姨去了餐廳，指揮吳阿姨從包里拿出菜，放到餐桌上。

程清泉尷尬地坐在輪椅中，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想泡杯茶招待蔣嵐，可是與蔣嵐相比，他才是那個該被招待的外人。

放好菜，吳阿姨先下了樓，蔣嵐坐到客廳沙發上，對程清泉招了招手。

「來，孩子，過來我問問你。」

程清泉聽話地滑著輪椅來到沙發邊，溫順又乖巧地看著蔣嵐。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程清泉。」

「小程，是不是你遇到了什麼難處，城城讓你在這暫住？」

蔣嵐以為程清泉是無家可歸，海城收留了他，她這個小兒子從小就很有正義感，讀書時收留同學來家裡住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程清泉不想欺騙蔣嵐，可他實在沒法說出他與海城的真實關係，只能輕輕點了點頭。

「這樣啊……」

蔣嵐看了眼程清泉的右腿，覺得真是惋惜，這麼好看的孩子，竟然斷了條腿，她心疼程清泉，語氣很柔軟：「小程，你的腿是怎麼了，出車禍了嗎？」

蔣嵐突然的關心讓程清泉深感惶恐，他搖了搖頭，輕聲回答：「是小時候生病，得了骨癌。」

「可憐的孩子啊……」

蔣嵐眼中滿是疼惜，作為一位母親，她想，如果這是她的孩子，她一定心都碎了。

程清泉坐在輪椅中有些局促，雙手放在膝蓋上緊張地交握著，蔣嵐心想，大概是自己在這讓程清泉不自在了，她不忍心再為難眼前這個可憐的孩子。

「哎，今天不是情人節嗎，城城說要和女朋友在家吃飯，我以為是在這吃呢，就送了點菜過來，我看你在這，他們可能是去那姑娘家了。小程，要是他們不回來，我帶來的菜就給你當晚餐吧，別浪費了，那我先走了，你安心在這住。」

蔣嵐說完，站起身就往玄關走，程清泉連忙轉動輪椅想跟著送她。

蔣嵐伸手阻攔：「你身體不好，就待在這吧，別送了。」

「沒事的，阿姨，我送你到門口吧。」

程清泉執意滑著輪椅，跟在蔣嵐身後，兩人剛到門口，海城開門走了進來，他手裡拎著幾袋水果，進門先看見坐在輪椅中的程清泉，對著愛人寵溺地笑。

「怎麼到門口來迎接我了？」

話音未落，海城立刻瞥見了站在門側的蔣嵐：「媽？！你怎麼來了！」

海城緊張地看看蔣嵐，又看看程清泉，程清泉臉上也是和他一樣不知所措的表情。

「城城，你怎麼回來了？」

蔣嵐笑眯眯地問：「不是要陪女朋友過情人節嗎？」

看著母親臉上的笑容，海城知道她還蒙在鼓裡，繼續瞞下去，母親會再開心一陣，可最終，她還是要知道真相的。

謊言堆砌的快樂，還是令人無法接受的真相，海城選擇了後者。

他將手中拎的水果放上玄關邊櫃，拉著蔣嵐的手說：「媽，你過來坐，我有事跟你說。」

「什麼事啊？表情這麼嚴肅。」

蔣嵐擔心地皺起眉，跟著海城坐到沙發上。

程清泉還待在原地，手扶著輪椅不知該不該跟上前，海城走過去，將他推到沙發邊，坐在他身旁，握住了他的手，程清泉想將手抽走，被海城牢牢抓住。

海城一臉視死如歸，直視著蔣嵐。

「媽，對不起，我騙了你，我沒有什麼女朋友，我的愛人是他，他叫程清泉。」

「嗯？」

蔣嵐沒聽懂海城的話，疑惑地指著程清泉：「他……他不是男孩子嗎？」

「對。」

海城堅定回答：「我愛的人是個男人。」

「……你……你在說什麼？」

蔣嵐難以置信地瞪著海城，她怎麼都沒想到，她最愛的小兒子會是個同性戀，她對海城的所有期待瞬間化為泡影，她覺得很生氣，非常生氣。

「媽，我一直瞞著你們，就是怕你們不能接受，但我是真的很愛清泉，這輩子只愛他一個，希望你們能試著接受我們。」

海城的語氣中帶著懇求，態度也很真誠，看著海城堅定的側臉，程清泉抿了抿唇，回握住了海城的手。

眼前的一切，蔣嵐無法承受，她不想面對，站起身想走，起身太急，她有些頭暈，腳步不穩踉蹌了一下，海城立刻站起身想扶住母親，可他的手剛碰到蔣嵐，一巴掌就重重甩在了他的左臉。

「啊……」

程清泉被這一巴掌嚇得驚呼出聲，他緊緊抓著輪椅扶手，抓到指節發白，如果他有一雙好腿，此刻一定已經擋在了海城面前。

海城低頭盯著地面，這是母親從小到大第一次打他，而且下手很重，他的左臉火辣辣地疼。

「這一巴掌是讓你記住，以後不許再騙你的父母！」

蔣嵐顫聲怒斥，這一巴掌打出去，她比誰都心疼，可是海城太令她失望，他們這樣的家庭，最看重的就是名譽，怎麼能出這樣一個同性戀的兒子。

這簡直，就是要讓人看笑話。

她不悅地瞪著程清泉，此時此刻，她對程清泉沒有了絲毫憐憫，她只希望這個男人能從海城的生命中消失，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回去了，這事你別跟我說，你去跟你爸說！」

蔣嵐扔下這句話，拎著包就往玄關走。

海城拽住她的手，繼續哀求：「媽！我和清泉是真心相愛的，如果連你都不接受，爸更不會接受了，你能不能……體諒體諒我們。」

「體諒你們？！」

蔣嵐滿眼怒氣，對著海城大吼：「你有沒有體諒過我和你爸？我們從小寵你，愛你，把你養到這麼大，就是為了讓你去當同性戀？讓你去照顧一個殘障？！」

「媽！！」

海城大聲喝止了母親。

殘障這兩個字太重，刺痛了他的心，他回頭看向程清泉，程清泉低著頭，他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知道，殘障兩個字一定重重傷了他的清泉。

「你為了他還敢吼我了，你真是我養大的好兒子！」

蔣嵐嫌棄地瞥了程清泉一眼，快步向門口走去，她不想再看見程清泉，也暫時不想看見海城。

「媽！」

海城跟上去，追到電梯口，蔣嵐按下電梯鍵，雙手交疊抱在胸前，她知道海城追了出來，但她不想看他。

「媽……求你了……」

海城表情痛苦地看著蔣嵐，他曾經樂觀的以為她會接受他們，他沒想到，最疼愛他的母親竟也會如此抵觸，他看不到希望了。

電梯門打開，蔣嵐走進電梯，按下關門鍵：「你不要求我，你去跟你爸說，你看他能不能接受你當同性戀，還跟一個殘疾人在一起！」

電梯門關閉，母親消失在視野。

海城靠著牆，煩躁地揉了揉頭髮，他想起了母親說的話，他的清泉一定非常傷心，他得去安慰他。

在電梯邊站了會，海城努力調整好情緒，走進了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