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是程清泉一年中最難熬的季節，十六歲化療後，他落下了畏寒的毛病，冬季咳嗽是習以為常的事，但海城第一次與他過冬，他頻繁的咳嗽讓海城很是在意。

海城的身體素質非常好，從小接觸的家人朋友也都頗為健康，他還是第一次知道，有人能弱不禁風到程清泉這種程度，風一吹就咳嗽，稍不注意保暖就感冒發燒。

為了查出病因，海城帶著程清泉去醫院做了一系列檢查，卻查不出任何問題，中醫說，程清泉是當初化療傷了根本，體質差導致的肺寒，對冷空氣敏感，開了些強身健體的藥，並叮囑他們注意保暖。

南方城市沒有集中供暖，海城家安了地暖，想讓程清泉搬去御景帝豪住，程清泉怕給海城帶去不必要的麻煩，敷衍著說年後再搬，海城勸不動，只能在程清泉家中擺上幾台電暖氣片，努力提升室內溫度。

臨近過年，程清泉挑了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在家大掃除，每年他都要這麼徹底地打掃一番，將櫃子里的東西拿出來整理擦拭。

海城在一旁幫忙收拾，在一個舊箱子里，他發現了一本厚厚的相冊，翻開相冊，他第一次看見了十六歲以前，那個健康健全的程清泉。

程清泉從小就很瘦，四肢修長，臉長得和現在一個模樣，是個非常好看的孩子，相冊里大部分照片都是穿著舞蹈服照的，有的在做一些高難度的舞蹈動作，還有許多拿著獎盃獎牌的合影。

「你從小就這麼好看。」

海城拿起一張舞蹈比賽的合影，驕傲地讚揚：「這麼多孩子里，你是最好看的，你小時候一定經常被誇。」

「嗯，小時候大人都以為我長大會成為舞蹈家，會有大出息，誰知道呢，人算不如天算的……」

程清泉一邊整理箱子里的書，一邊自嘲。

海城一陣心疼，刻意用輕鬆的語調安慰：「幸好你沒當舞蹈家，否則這世上豈不是少了位優秀的美術老師？你不在師大附中教美術，我們也許就不會相遇，不會有現在的福祉，所以這世上的一切，冥冥之中都自有安排。」

程清泉側頭與海城相視一笑，有海城在，他的煩惱總能煙消雲散。

「海城，下午我們去趟商場吧，過幾天就是除夕了，我想買點年貨，這是我們一起過的第一個春節，我要給你做一桌豐盛的年夜飯。」

想到能與海城一起過年，程清泉臉上藏不住福祉笑意。

「清泉……」

海城皺起眉頭，一臉歉疚：「我得回家過年。」

「……哦。」

程清泉漸漸收起笑容，他覺得自己實在是有欠考慮，海城與他不同，海城有個福祉的家庭，過年是一家團圓的日子，當然要和家人在一起。

「沒事，你應該回家的。」

程清泉努力壓抑住心中的酸楚，微笑著拉住海城的手：「回去好好陪家人，我們天天在一起，不差這幾天的。」

「對不起，清泉。」

海城摟過程清泉，語氣中滿是自責。

靠在海城的胸口，程清泉的表情有些落寞，他真的很期待與海城一起過年，可是要他選擇，他還是願意讓海城回家，和家人團聚，闔家團圓是他從小求而不得的奢望，此刻他雖然失落，依然很欣慰海城能擁有這份福祉。

大年三十，海城起了個大早，說父母要他回去幫忙做新年的準備，匆匆出了門。

程清泉滑著輪椅送海城到家門口，海城走後，他獃獃坐在輪椅中，突然很害怕夜晚的到來，害怕又要孤單面對窗外的萬家燈火。

年夜飯程清泉沒心情做，只簡單煮了兩碗面，一碗給自己，一碗擺在餐桌對面，給去世的母親。

他將自己碗里的蛋夾到對面碗中，對著空空的座位笑了笑：「媽，你多吃一個蛋，今年對不起了，我心情有點不好，就只煮了碗面，你別見怪。」

程清泉低頭吃了口面，他腦中全是海城的身影，食而無味，手機鈴聲響起，是海城的來電，他立刻激動地拿起手機，按下接聽。

「清泉，我讓大林送了幾個菜過去，你去小區東門外的天橋邊等等他，他一會就到。」

聽見海城的聲音，程清泉的鼻子一陣發酸，他不想海城擔心，按耐著用盡量平穩的語氣回答。

「過年還麻煩大林，不用送了，我都吃過了。」

「大林已經在路上了，你去等等他吧，地上有雪，走路慢著點，小心別滑倒啊，還有多穿點衣服，羽絨服穿上，別凍著又咳嗽。」

「嗯。」

程清泉掛上電話，轉動輪椅去卧室更衣，聽了海城的話，他穿得暖暖的，兩件羊毛衫外裹了件厚實的白色羽絨服，戴上圍巾，換上自己最防滑的鞋子出了門。

地上有積雪，程清泉戴著假肢比一般人更容易滑倒，他想著海城的叮囑，走得很小心，到了小區東門外的天橋邊，他在路邊張望了一會，沒見有車停靠。

大家都在家中吃年夜飯，路上行人車輛寥寥，室外氣溫低，程清泉捂著嘴咳了幾聲，他忘了戴手套，手凍得有些麻木，哈氣搓著手，看向遠處等待大林出現。

「嘿！程老師，在等人嗎？」

突然有聲音從頭頂傳來，是海城的聲音。

程清泉激動地顫著眼眸，左顧右盼慌忙尋找聲源，他抬頭看向天橋，看清橋上站著的高大身影後，眼眶瞬間濕潤了。

他思念了一天的海城，此刻就站在天橋上，手撐著欄桿，對著他一臉壞笑。

「海城？！」

程清泉驚呼出聲，激動得難以自控，立刻抓住扶手想上天橋。

海城連忙阻止：「哎！你別上來，台階上有雪別摔著，我下來！」

海城用最快的速度下了天橋，他一到程清泉面前，程清泉立刻撲進他懷中，緊緊抱住了他，海城有些意外，這是他害羞的愛人，第一次主動投入他的懷抱。

摟著程清泉，海城忍不住笑意，聲音溫柔又寵溺：「我怎麼可能留你一個人過年，你居然信了，傻不傻？」

程清泉將眼淚蹭在海城胸前的毛衣上，抬頭埋怨地看向海城，眼角掛著未蹭幹凈的淚水，像只生氣的小貓。

海城心疼地替他拭去眼淚：「對不起，我就想和你開個玩笑，再給你一個驚喜。」

「海城。」

程清泉滿眼委屈：「你這個大騙子！」

「哈哈哈。」

海城覺得程清泉的表情實在可愛，大笑著輕輕拍拍他的後背說：「是我不對，我知錯了，走！我有驚喜給你。」

「去哪？」

「跟我來就是了。」

海城牽著程清泉走到拐角的路邊，他的車停在那，上了車，程清泉坐在副駕駛，眼神一刻都不捨得離開海城，也許是除夕夜格外容易寂寞，才一天不見，他覺得好像已經分別了一個月。

海城帶著程清泉來到郊區一家名叫Merveille的湖邊餐廳，餐廳以白色為主色調，侘寂風裝修，落地窗外是一片寬廣的湖面，環境優雅獨特。

餐廳沒有包廂，食客都是坐在大廳用餐，他們的位置在落地窗邊，可以直觀地欣賞窗外湖景。

除夕夜，餐廳統一菜單，只有價位選擇，海城挑了雙人餐最貴的那款，他提前打過電話，他們一到餐廳，服務員立刻上了兩杯鮮榨椰汁，菜也很快上齊。

餐廳主打法式料理，每樣菜的份量都很精緻，食材也非常考究，老闆從法國漁民朋友那弄來了一隻正宗的野生藍龍蝦，被海城定了，廚師剔了蝦肉做料理，蝦殼保持原本的藍色，消毒後放在盤邊做裝飾。

「這是今天餐廳里唯一的野生藍龍，上午剛從法國空運過來的，你嘗嘗。」

海城勺了勺藍龍肉，喂到程清泉口中，蝦肉細嫩鮮甜，吃完嘴裡還留著濃郁的龍蝦味。

「真好吃。」程清泉笑著誇讚。

「再嘗嘗這個青邊鮑，這家的主廚我認識，他調的海鮮醬汁是一絕，青邊鮑有抗癌的作用，你要多吃點。」

海城夾了塊青邊鮑，仔細沾好醬汁喂進程清泉口中，桌邊有紗幔遮擋，為食客保留了一定的隱私，程清泉沒有拒絕海城的餵食，嚼著鮑魚肉，笑得一臉甜蜜。

程清泉開心，海城的心情也好極了，勾起嘴角，神秘地挑了挑長眉。

「快吃，一會還有驚喜。」

「什麼驚喜？」

「你先吃，吃完就知道了。」

海城神神秘秘不肯透露，程清泉也識趣地不再追問，用完餐，海城帶著程清泉來到餐廳外的露台，張開大衣將他裹在懷中，轉身對服務員做了個手勢。

程清泉不解：「站在這做什麼？」

他話音未落，遠方的湖面突然有了響動，湖中心竄出光束，升到空中，炸出一團團璀璨煙火，照亮了湖面，也照亮了他們彼此的臉。

「哇！」

程清泉驚呼著瞪大眼睛，看著不停竄至空中的煙火，他臉上綻放出如孩童般燦爛的笑容。

海城摟著程清泉，程清泉看煙花，他看程清泉，這是他準備了好幾天的驚喜，為的就是博愛人一笑。

餐廳內的食客被煙花吸引，也陸續出來看熱鬧，近幾年市中心禁燃煙火，也只有在郊區才能看見這久違的壯觀。

煙花燃放了好一會才結束，最後一束竄上天空，綻放後撒向湖面，一切又恢復平靜，看熱鬧的食客陸續回到室內，只剩海城和程清泉還站在露台，海城用大衣裹著程清泉，讓他們看起來渾然一體。

室外刮著冷風，程清泉咳了幾聲。

海城擔心地輕撫他的後背：「煙花放完了，我們進去吧，外面冷，你受了寒又會咳嗽。」

程清泉靠在海城胸口輕輕搖頭，他心中有太多感動與愛意想告訴海城，卻又不好意思說出口，他實在不是個善於說情話的人。

遲疑許久，他才憋出一句：「海城，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我的寶貝。」

海城寵溺地親吻程清泉的額頭，眼中滿是繾綣深情。

餐廳內浪漫的音樂傳來，夜色遮掩下，程清泉羞紅著臉，抬頭吻上海城的唇，將他心中滿腔的愛意，藉由這一吻，傳達給他最深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