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湘西趕屍
小說: 青烏子後人 作者:烟波钓叟歌 字數:3939 更新時間:2021-06-30 17:36:28
楚夏之地有楠木,生長於深山窮谷之中。每株楠木的年歲無人可知,難測百年千年之齡。如果此樹被大風拔起,橫卧在沙土之中,竟然千年不朽。楠木色紫,味道香郁。用牙去咬則軟,用刀去削則卷。當地老百姓得到楠木後,都截木為棺,入土後水不能浸,蟻不能穴,每具棺木價值千金,且可遇而不可求。
暮色靄靄,華燈初上。在這孤島的老宅里,沒有電源,洛九衣幾人點上了蠟燭和煤油燈沿著石頭台階走下密道,到底便豁然開朗,一個寬敞昏暗的地窖映入眼簾。
地窖里的牆上不僅有長明燈,最吸引人眼球的莫過於放在正中央的一具長八尺、前寬後窄的楠木棺材。
洛九衣:「《魯班經》里說,凳不離三,門不離五,床不離七,棺不離八,桌不離九。『棺不離八』,指在打棺材的時候,不管是給什麼人打棺材,個子高也好,矮也好,棺材的尺寸只有八尺,不多不少。」
趙沐秋疑惑道:「這是什麼道理?」
洛九衣:「其實很簡單。『八』與『發』諧音,棺木的『棺』與官府的『官』諧音,有陞官發財的意思。寄託了古人希望祖先保佑自己陞官發財的美好願望。華夏子民對於祖先都有一種崇敬,認為祖先能保佑自己家族興旺發達,所以在喪事禮節上尤為重視,任何一個細節都十分嚴謹。所以木匠在製作棺材的時候基本都是選擇八尺的。」
趙沐秋又開口道:「不是說古人身高大多是七尺左右麼?有七尺男兒之說。」
洛九衣:「有些家世顯赫的人家,都喜歡在棺材裡面擺放陪葬品,若是只按照身高來定製棺木,肯定是放不下陪葬品的。長此以往,八尺便形成了棺木的標準尺度。」
在兩人悠哉悠哉閑聊的這一段時間裡,岳慎遠在長安的協助下已經將一根長長的粗麻繩繞著棺柩纏了兩大圈,並在麻繩上撒了一些硫磺粉。
洛九衣同趙沐秋的閑談聲嘎然而止,四周一片靜謐。忽然之間一陣冷風嗖嗖刮過,蠟燭和煤油燈的火都熄滅了,伸手不見五指。
在火光熄滅的瞬間,岳慎遠幾人自覺地聚攏成了一圈,或者肩並肩,或者背靠背,形成同仇敵愾之勢,並且紛紛掏出了武器,時刻防備著。
長安試圖打開手電筒筒,只聽電流滋啦滋啦兩聲流過,剛點著燈啪地一聲就滅掉了,長安拍打著電筒道:「電池是新的啊,怎麼突然沒電了?」
「嘎噠!嘎噠!嘎噠……」像是極輕的腳步聲,又像是某種物體在地面上踩踏的聲音,整齊而密集,輕巧而詭異。聽得眾人在漆黑一團的地窖中毛骨悚然起來。
噗噗兩聲,竟是洛九衣指尖燃起了一張明黃色的符籙。
洛九衣提醒其他人道:「你們看地上。」
諸人看到十數個面目醜陋、五六寸高的木雕人偶一字排開,邁著笨拙的步子嘎噠嘎噠在地上移動。他們的影子快速平移到了眼前,正要融入到他們背後的影子里。就在融入的這一刻,岳慎遠眼疾手快將金色匕首飛射出去扎在腳下的木偶影子里,一下子就把木偶影子定住了。
而來不及作出反應的其他人即刻發現,他們的身體像是被無形的網困住了,無法動彈。
洛九衣喊道:「少帥,用我手裡的火!」
岳慎遠原本就站得離洛九衣最近,早早伸手一攬單手抱起洛九衣躲開了木偶黑影的侵蝕。他並沒有放開洛九衣的腰身,只奪過洛九衣指尖燃燒著的符籙在指尖上施力,用一股真氣將輕飄飄的符籙彈射到了楠木棺柩四周鋪陳的兩圈麻繩上面,火苗遇到了硫磺粉後火勢一下子就躥到了半人高,熊熊烈焰肆無忌憚地擴-張著它的爪牙把棺木連成了一圈,將昏暗的地窖照得亮如白晝。
砰地一聲棺蓋突然被掀開飛了起來,好巧不巧偏偏朝著動彈不得的幾人身上砸去。
「小心。」岳慎遠在洛九衣耳邊囑咐了一句後才腳尖點地飛身躍起,一個氣勁十足的鞭腿掃過踢飛了沉重的棺蓋,棺蓋重重的跌落哐當一下砸在地上揚起了煙塵。
洛九衣還沒仔細看清楠木棺材裡跳出來的人是什麼模樣,就已經落在了對方手裡。那人輕功也是厲害,身形一晃如蜉蝣戲水、飛鳥凌波,一眨眼的功夫身子就落在洛九衣身後,同時用短刀駕著他的頸脖,輕易地掌控了他的生死。
洛九衣向來不喜別人近身,何況挾持者還是一個陌生的心思歹毒之人。洛九衣眼睛餘光掃去,大致看清了對方是個眼窩深陷、膚色黝黑的瘦高男人。男人貼在他身後,呼哧呼哧的粗重呼吸掃過他白玉般的耳廓,讓他覺得更加不適,明顯面色不渝起來。
岳慎遠識時務地在脅迫者的面前扔掉了手中的金色匕首,卸下腰間的短槍扔在地面上用腳踢到一邊,雙手高舉往後退了數步。
冰冷的短刀貼在洛九衣的頸脖子上輕輕刮蹭了兩下,像是一條陰險狡猾的毒蛇吐出了血腥的信子舔舐著他脆弱的咽喉處。洛九衣的心砰砰直跳,呼吸聲微弱至幾不可聞。
身後的男人開口了:「東部陸軍的岳慎遠將軍果然是個人物。只不過,毛還沒長齊就想要爬到長輩們頭上去可不太好吧?」
岳慎遠聞言伸手摸了摸光滑的下巴,答道:「長江後浪推前浪,那群老不死的總是霸佔著高位卻還是惶惶終日,你猜猜看是為何?」
男人見他游刃有餘,心裡開始急了,抵在洛九衣咽喉處的短刀更緊,一道血痕清晰可見。他略帶慌張道:「別以為你能騙到我!比起你老子你還太嫩了點兒!就憑你一個人你還想扳倒上面的大元帥大將軍?」
岳慎遠將雙手背在身後,一副安之若素、泰然處之的淡定樣子:「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男人答:「大丈夫立志,窮當益堅,老當益壯。」
趙沐秋終於憋不住了,斥道:「呸!道貌岸然!偽君子!」
男人氣得咬緊了後槽牙,用古怪的聲調念起了一串咒語:「緊箍身,緊箍身,咒帶隨身,西天去請唐三藏,南海岸上請觀音,緊箍咒降來靈。謹請南斗六星、北斗七星……」
咒語念罷,只見地上的古怪木偶手拉著手排成一列,圍著諸人兜起了圈子,嘎噠嘎噠,嘎噠嘎噠,像是木頭機關的齒輪在轉動似的,趙沐秋幾人突然頭暈眼花得厲害,頭疼欲裂,一個個腦袋都開始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子。
趙沐秋忍著劇痛喊道:「慎遠兄……快……阻止他……痛死了……」
那男人桀桀地笑著,不是一般的幸災樂禍。
就在此刻,咚的一聲巨響,只見敞開著的楠木棺材裡跳出來一具屍體,蹦蹦跳跳地朝著洛九衣他們撞去。那男人一臉愕然,急忙一邊後退一邊推出一掌打在洛九衣背上,將洛九衣的身體推出五六尺遠,眼看洛九衣就要迎面撞上那具死屍。
洛九衣背上一陣劇痛,踉蹌著往前撲去,一眨眼的功夫卻是被飛身而來的岳慎遠抱了個滿懷,腰身被摟緊彈跳開來,與滿面血跡的死屍錯了開去。
不知道為何,死屍並沒有向最近的岳慎遠他們進攻,而是直線蹦向了那陌生男人。
岳慎遠查看了洛九衣脖子上的傷口,見傷得不深已經止血了,這才看過去:「這是什麼?殭屍?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洛九衣有些脫力,直接靠在他懷裡,有氣無力開口道:「曾元禾一定在這附近……」
兩人看著船夫的屍體追著男人跑,總算安下心來,接著視線轉向趙沐秋他們。
岳慎遠:「那幾個木偶便是魯班邪術?如何破解?」
洛九衣:「用火燒。或,用滾油潑。」
岳慎遠掏出一盒火柴,點燃兩三枝後一同扔向木偶身上,木偶因為著了火紛紛砰砰倒地,趙沐秋幾人終於得到了解救,都坐在地上揉著暈暈乎乎的腦袋。
正朝著石階跑去的男人受到反噬,身上冒出鮮血,一下子摔倒在地上起不來了。
洛九衣指指棺材,讓岳慎遠去查看裡面,岳慎遠走過去敲打棺材的底部,底部傳出清脆的迴響,裡面應該是中空的。他伸出右手,一拳砸破了棺材底,將棺材底板砸出一個大洞,三寸厚的棺材底板下面露出兩張臉來,竟是被捆綁得死死的仡樓和曾元禾。
岳慎遠緊跟著又是兩拳,打出三個大洞後又拿著匕首替他們劃斷了繩子。
仡樓、曾元禾解開繩子後便扯開嘴裡的軟布團,從棺材裡爬了出來。洛九衣眼尖,很快就注意到了曾元禾五指指尖上殘留的血跡。他看向船夫的屍體,屍體躺在離石階的不遠處,一動不動,船夫的臉上有幾道鮮血畫的符咒。
血符咒是仡樓配合曾元禾,給蠱蟲下了指令,讓蠱蟲粘了曾元禾的指尖血爬到了死去的船夫臉上,來來回回爬了幾十個來回才畫成的。
長安走上前探了探那男人的鼻息,回頭看向岳慎遠道:「已經死了。」
岳慎遠:「天色已晚,今日先在此地休息吧,明日將屍體都帶出去,看看有沒有線索。」
其他人都累得不行了,從地窖鑽出地面,自覺找了幾個空房倒下就睡。
洛九衣閉上眼和衣睡去,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給自己擦臉,他抬起千斤重似的眼皮,模糊的視線中浮現出一張熟悉的英氣俊朗面容,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看。
洛九衣半夢半醒間喃喃道:「阿遠哥哥……」
那人握緊了雙拳,指節輕輕一顫,隨即俯下身去將唇貼在洛九衣的眼皮上,一個淺淺的吻如粉蝶親吻盛開的芙蓉,只悄悄停留一瞬,便又匆匆振翅飛走了。
五更不到,天還未亮,洛九衣感覺到背上的痛楚減輕了許多。他低頭一看,天青色的長衫被疊得整整齊齊方方正正擱在一邊,身上的雪白對襟褻衣上面的幾個梅花扣是解開著的。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咽喉處的傷口,一層薄薄的藥膏早已化開融入肌膚,留下淡淡的薄荷清香。又伸手探入褻衣下擺去摸背上,同樣是抹過了傷藥,撫過後指尖上殘留著些許藥味。
睡前的記憶停留在岳慎遠給他溫柔細緻地擦拭臉頰,擦拭頸脖,似乎還擦了鎖骨,接下來的就不記得了。昨夜他既是疲憊,又是受驚,身子一著軟榻就沉睡了過去。
洛九衣走出內室,打了一盆冷水簡單洗漱了一番,習慣了被伺候的他回想起洛昱辰的殷勤照顧以及禧媽媽為自己每日洗手煲羹湯,忍不住輕嘆了一聲。
「為何嘆氣?還痛?還是想家了?」背後是一雙鋥亮的長筒軍靴。
洛九衣:「沒事,我還堅持得住。」
岳慎遠:「委屈你了。」
洛九衣一怔,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應話,不願敷衍岳慎遠,也不願抱怨太多惹他嫌棄。
兩人並肩走出洞庭山莊,趙沐秋等人已等候多時了。地上並排躺著五具屍體:橋下綁著的一對童男童女,船夫,姜臨潼,姜臨潼的同黨。
姜臨潼最終選擇了無聲無息地服毒自盡了。
曾元禾念畢咒語,大喝一聲「起!」五具死屍應聲站起,排成一列。用草繩將屍體一個個串起來,每隔七八尺遠一個。黑夜行走時,屍體頭上戴上高筒帽,額上貼著辰州符垂在臉上。趁著天還未亮,諸人準備帶著屍體坐船離開。
曾元禾作為趕屍匠,不在屍體後面,而在屍體前頭帶路。他一面敲打著手中的小陰鑼,一面領著這群屍體往前走。手中搖著一個攝魂鈴,讓行人避開,通知有狗的人家把狗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