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子】

南汴，裕和三十七年冬，大寒。康光皇帝不惑之年，突染惡疾。立春未至即崩殂，舉國大喪後，大皇子戚長青繼位，改年號為昌隆，至此一個新的王朝即將開始。

【正文】

立春之初，冰雪始融，沉寂了一整個長冬的青鹿山終於有了要蘇醒的跡象。

說起這青鹿山，名字里雖帶了一個「鹿」字，但只有真正去過那打過獵的人才知道，那裡別說是青鹿了，白鹿、黑鹿、梅花鹿，什麼鹿都沒有，倒是山豬和毛猴最多。不過，即便如此這山名也未改為青豬山，聽說最初給這山取名的是一個草堂的先生，先生文雅，雖然知道這山裡多是野彘，也決意要定為此名，便解釋為有福祿安康之意。

這日，青鹿山與往常並無一二，綠林成蔭，曉風輕撫。因是初春，山中不少地方還有薄薄的一層細雪未化，這日頭一照，山外是晴空萬里，山裡卻是滴滴答答地雪水，發懶的小動物，稍稍一偏頭便能小飲。

然林中有一「毛猴」顯然不想過得這麼安生，「它」攀著樹猛地往上一躍，直接倒掛在一棵樹上沖那些發懶的小動物做鬼臉。因「它」這麼一折騰，樹上的雪水也被「它」悉數抖摟，未來得及躲過的樹癩被澆了個透心涼，周圍的動物不論大小也被「它」禍害個遍，各個見「它」便撒腿而跑。

「它」也不追，就在這林中躥上躥下，甚是歡騰。若是仔細看，也能看出些端倪，雖然這 「毛猴」攀爬和跳躍的身形極似毛猴，但是「它」頭頂過肩黑亮長發，四肢光禿、五指分明，胸部微隆，比起毛猴，到更像是個剛剛修鍊成人的女精怪。

過了一會兒，她似乎是折騰累了，便隨手從樹上摘了一掛香蕉，倒掛在一棵歪脖子樹上，那歪脖子樹的身形也是同這人不人猴不猴的「毛猴」一樣古怪，樹幹倒是身圓體闊，但是樹枝卻是光禿禿的一片，且左右均勻分布，稍遠一瞧，就像一個倒立的山參在劈叉。

不過，這歪脖子樹怪雖怪，但是身量卻極高，從它頂上看過去，幾乎可以看到這座山的全貌。

這「毛猴」便借著這樹高的優勢，抱著香蕉倒掛在這棵劈叉樹上觀察這座山。她剛開始看的時候，還是一副百無聊賴之色，可是過了一會兒，不知道她看到了什麼，神情突然專註起來，一會兒凝神屏氣，一會兒一副不忍之色，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

叢林內，綽綽約約可以看到一些人影在裡面晃動，這些人明顯不似一般獵戶，裝備極佳，胯下是壯碩的駿馬，一身華麗的騎裝，手持長弓箭羽，神情俱是一臉倨傲之色，林中若是有小動物從他們身邊經過，他們連眼都不抬一下，只有見到稍大型的獵物，才勉強抬手射上一兩箭。

不過，其中有一人倒是個另類，同樣是華服加身，他卻晃晃悠悠地跟在那群人身後，神情一副憊懶之色，對那些小動物十分熱衷，見到一隻便是追上去一頓狂射，即使箭箭虛發也毫不減熱情。

然他騎射雖差，相貌卻是這一行人當中最為出色的一個，月眉桃眼，唇紅齒白，雖為男子但容貌艷而不俗，一身月白色的騎裝著在他身上更顯得英姿挺拔，舉手投足間皆見風華，只可惜這風華到他手上的箭羽後，便戛然而止，如同橫屍一般躺了一地。

「該死！本王就不信連一隻野雉也射不中！」很快他便看中了一隻綴著三彩長翎的野雉，然通猛射過後，那野雉依然毫髮無損地立在原處。更讓他惱火的是，那野雉似乎還有幾分通人性，見他射不中，更加狂傲起來，非但不遠離他，反而急吼吼地沖他迎面而來，飛到他頭頂上就是一個猛啄，而且啄完就跑。

「小牲畜，竟連你也敢羞辱本王！」男子氣從中來，立刻跨馬而追，不消片刻便被引至深林之中。

馬跑得自然要比雞快，沒一會兒，他便將這野雉給追上了，「本王看你還往哪跑？」

男子剛想提箭，卻發現手上一空，下意識抬眼一望，他四周竟是三五成群的毛猴，這些毛猴個個抓耳撓腮，嬉皮笑臉，不知為何，他居然覺得在這群毛猴臉上居然看到了「奸詐」。

那些猴頭明顯是有備而來，先是偷了他的箭矢，而後又搶走了他的弓，然後他又看著這群猴頭，把自己馬給驚走了，讓他直接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很快男子就被這群毛猴團團圍住了，膽大的甚至直接爬上了他的背，騎在他脖頸處在他頭上做窩。

「你們！」男子氣得滿臉通紅，卻又無可奈何，只能任這些毛猴撕扯，玩鬧……

那歪脖子樹上的「毛猴」瞧見地便是這情景，一男子被一群猴頭團團圍住，衣衫襤褸地坐在地上，頭髮大半被扯到身前擋住了大半張臉，腿上似乎還有傷，以一種不自然的狀態歪在一邊，臉上的表情看上去甚是痛苦。

她剛開始看得時候還覺得有幾分有趣，可是見他腰上明明配有短刃，那猴兒如此欺辱，雖惱怒但手放在那腰上好幾次也未有作為，又一臉落寞之色，忽地生出幾分不忍來，忽地從樹上躥下來，朝那群猴頭襲去。

她自幼在這山林中長大，又善觀察，早就練得一身本事。她腳上動作極快，攀爬的速度甚至比那群真正的毛猴還要快，而且力氣極大，好幾隻沖她撲過去的毛猴，都被她輕輕一扯，就似被撣落的灰塵。那群猴頭在施行了短暫的反擊後，很快就逃命似的四處亂竄。

「人！」她警惕地戳了戳那男子的額頭，喊了一聲。她之前在這山林中也救過這樣遇險之人，然那些人見她無不一臉驚懼，甚至還想動手傷她，她見多了，也就懶得出手了，任他們自生自滅。所以，她雖把猴頭趕走，卻並不打算再管下去，「你……」

她很想告訴他快下雨了讓他趕緊走，但無奈她雖能聽得懂人話，但說話的機會實在太少了，你了半天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男子抬眼一看，眼神閃過一絲驚訝，但終究也是一瞬，他語氣平靜道：「是你救了我？」

「毛猴」見他便不像旁人那般大喊大叫，遂大方地點了點頭，心想這人聲音真好聽，跟樹上的百靈鳥似的。她心裡覺得驚奇便又多看了他兩眼，只見他眉頭微蹙，一隻手緊緊地捂在左腿的膝蓋處，吸著氣對她道：「毛……」然話未說完，他又忽地頓住，表情似乎有些糾結，但終究像是下了重大決定一般，從牙縫裡擠出「姑娘」二字，「你可有看到我的隨從？」

「毛猴」先是搖了搖頭，但又見他磨磨蹭蹭有些急躁道：「下雨，快走！」她說完後，見他還是一動不動，正要離開，忽地聽他有些急促道：「你若今天救了本王，本王可許你一個心願。」

「毛猴」雖未完全聽懂，但也知他的意思是讓她幫他一把，然山外之人大多狡詐，不久前，那山外的獵戶為了除她，還曾佯裝受傷，誘騙她相助，結果卻狼子野心，她一靠近，便有人放箭想殺她，除之而後快。

「你不欺我？」她說完就覺得自己說了一句蠢話，若他要騙自己，又怎會說真話，問也是白問，但若要用對付那些狼子野心的獵戶一樣，捶他一拳以示威脅，她又覺得憑這男子單薄羸弱的樣怕是一拳就被她捶得一命嗚呼，到時候莫說救他，怕是直接送人上西天了。

她暗暗又瞅了眼前這男子一眼，見他面色發白，眉頭似是又比之前蹙了幾分，心忖，他左右打不過我，不如先救下再說，若是他敢起什麼歹心，一拳捶死也不算虧待與他。

然她剛想轉身，卻聽見那男子語氣十分高傲道：「本王乃是南汴的裕親王，一諾千金，豈會騙你一個深山小姑娘。」

「毛猴」覺得他說得話莫名其妙，騙不騙與他那勞什子王爺有什麼關係，但見他面色已經十分難看了，天也要下雨，遂也未反駁他，直接蹲下身來，像麻袋一樣將人扛起來，朝自己的處所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