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沉的天際嵌著幾顆碎星，匿於疊疊雲層中的弧月亮著幽幽白光，宛如高貴孤傲的神明俯瞰這片入夜的大地，為迷途羔羊獻上引路燈。

溫煜架著幾乎跟他一般高的謝添走在路上，往邢烈的出租屋走去。

肩上載來的重量讓溫煜眉頭微皺，對方滾燙的肌膚緊貼自己，稍重的喘息在耳邊迴響，溫煜有些後悔了，剛邢烈在電話裡頭執意堅持說步行路程只需十到十五分鐘，讓溫煜別費錢叫車了，還不如架著人走兩步，可要是知道這常人走起來需要十五分鐘的路程能因為多帶一個醉酒的人而延遲一倍，溫煜還不如直接喊輛車來把他倆都載走。

夏夜的清涼並沒有在此刻發揮它的優點，經過一段喧囂的鬧市，溫煜的後背已經溢出薄汗來了，身側這個醉得迷迷糊糊的謝添全然不知自己帶來的麻煩，倒是在溫煜的懷裡蹭來蹭去，隔幾分鐘就仰著腦袋往右邊看，有氣無力地喊著「學長」，生怕架著他的人突然換了臉似的。

十分鐘前，哄鬧的燒烤攤內，溫煜臉紅心跳地盯著那個纏在自己腰間嚷嚷「喜歡」二字的人，都說人喝醉後是控制不住自己情緒的，謝添也不例外，要是放在平時他可不會說那麼直白的話。

酒精上腦的瞬間就把謝添的理智給幹倒了，他使勁圈著溫煜的腰，在對方平坦的胸膛上來回磨蹭：「喜歡…學長…喜歡我…」

「謝…謝添！」

溫煜費力想要掰開面前那人的手，過分的親昵接觸讓他措手不及：「你瘋了嗎！放開！」

「……」

謝添雖然醉了，但他還是能分辨出溫煜的情緒。

溫煜生氣了，就因為自己抱著他不撒手。

他居然還凶自己。

謝添覺得很委屈，他直起腰呆坐在一旁，就差沒流眼淚了，醉醺醺的帥臉一下子就垮了下來，酸楚感瞬間從心底泛上咽喉，喉頭一哽，鼻子一酸，謝添的眼睛就濕了：「你討厭我嗎…學長？」

「……」

溫煜的耳根還發著燙，臉跟被火烤過一樣熱得不行，他知道謝添是醉了，可沒想到這人醉了以後比平時更孩子氣，比小屁孩更小屁孩，瞬間從三歲小孩降智到滿月嬰兒。

在一旁和孫銳勾肩搭背的陳卓哈哈大笑，指著發酒瘋的謝添說道：「沒想到啊，謝添喝醉以後是這樣的，還挺纏人。」

「你們三個都醉了，該回去了吧？」

溫煜側過臉，朝右邊的陳卓問道：「你能送孫銳回去麼，陳卓？」

「嘿，用不著送回去，」陳卓擺擺手，轉頭看向靠在他肩上的孫銳，「學弟，去我家睡一晚怎樣？」

「…去、去唄！」

孫銳答應得很爽快，溫煜鬆了口氣，找老闆結賬後便架起連走路都踉蹌的謝添，和陳卓孫銳道別了。

「別睡著啊謝添，我怕我架不住你，」溫煜皺皺眉，他邊走邊說道，「你可不輕呢。」

四周都是鬧哄的商鋪，來往的人群，車水馬龍，燈紅酒綠，現在正是晚上八，九點，都市夜生活悄然開幕的時間，溫煜架著謝添走在大街上，按照邢烈說的路線從商業街拐進一條人少偏黑的小路，從這直穿過去就能看見邢烈的車行，車行附近那片老舊住宅區裡頭就是邢烈所住的出租屋了。

這路真挺黑的，那路燈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久沒人來維修，忽閃忽閃地讓人看不清路，溫煜走得格外小心，生怕一不小心就和謝添雙雙摔倒在地。

胳膊酸得不行，肩上的重量卻分毫不減，溫煜有些累了，只得找了處稍微亮些的地方，使勁把謝添往貼滿廣告海報的牆上推，自己也靠在牆上，費勁地拽著對方的手臂，防止身側的人一個站不穩就倒地上了。

「唔……」

謝添動了動，費力撐開他的眼皮，斑駁婆娑的樹影正在滿是塵灰的地板上舞動，謝添順著那片影子往下看，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熟悉的球鞋，他抬起低垂的腦袋，餘光里是溫煜那張藏於陰暗中清秀白皙的臉，對方正抬眸盯著那盞忽閃的路燈看，似乎沒注意到他的清醒。

「…你真是個麻煩啊，謝添。」

溫煜頓了頓，輕聲說道。

謝添一怔，張了張嘴想發出聲音，腦海中的思緒卻亂成了漿糊，讓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難道你就不知道…真話未必是真，假話也未必是假這個道理嗎？」

溫煜的聲音清亮又好聽，音量卻不高，他這番話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身旁這個昏昏欲睡的人聽的。

「哪有人玩真心話大冒險那麼較真的。」

溫煜笑了笑，唇角微微上揚，他不知道謝添現在是醒著的，並仔細認真地聽完了他說的這幾句話。

溫煜覺得這個認真較勁的小屁孩很好笑，僅僅因為一句含糊的話就鬱郁寡歡，平時看上去又拽又酷的還挺有安全感，喝醉後也不過是個半大的高中生罷了。

沒等溫煜站直身子打算繼續拖著人往前走，肩上的重量驟然消失了，他剛要扭過脖子往左邊看，一個黑影猛地閃到他面前，擋住了眼前那片微弱的光源。

溫煜呼吸一緊，謝添那張微醺的臉就這樣在逆光中凝視著他， 遠處是雜亂的人聲車鳴，夜市的喧鬧正從四面八方竄進小道，忽近忽遠。

周遭的聲響都被溫煜加速的心跳聲給掩蓋了，明明謝添的喘息近在咫尺，溫煜都能感受到那撲上臉頰的灼熱了，可他壓根聽不清對方的呼氣聲：「謝添，你湊太近了。」

「……」

謝添眯了眯眼，呼吸突然急促起來，他抬眸看向幾乎要貼到牆上的溫煜，聲音喑啞道：「我較真？」

「我較真還不是因為你一直都沒給我答覆…！」

謝添的語氣極速拔高，雖說這番話稱不上是撕心裂肺的叫喚，但糅雜在裡面的頹靡和喪氣卻一點也不少，溫煜咽了口唾沫，把臉往旁邊一撇，聲音又輕又細：「我需要時間去考慮…我還沒完全摸透自己的感情，謝添。」

「我沒談過戀愛，沒喜歡過什麼人，我還得去仔細琢磨這個詞到底是不是按在你身上用的，這些我都得考慮。」

溫煜深吸一口氣，顫聲道：「你要是等不及，那就……」

「我等！」

謝添蠕動嘴唇，他一把抱住眼前的人，把臉往對方頸窩裡蹭，嘶啞道：「但拜託你快一點…我著急。」

「我怕你被別的人給搶走了。」

謝添那雙有力的手臂越收越緊，像要把懷裡人揉進身體里一般，他情不自禁地把唇落在溫煜修長細膩的頸側，一下，兩下，嗅著對方身上的氣味，再次陷入昏沉。

溫煜靠在牆上，任由謝添抱著自己，仔細去聽那人逐漸平穩的呼吸，脖領處似乎還殘留著那抹柔軟溫熱的觸感。

半晌後，冷靜下來的溫煜調整了下姿勢，架起迷糊的謝添繼續往前走，雙頰的緋紅也在行走過程中漸漸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