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拂過溫煜的臉，在謝添含著笑意的詢問中，獨屬於初夏的細碎蟲鳴就像從沉睡中驟然奏響，一點點地劃破遠處那車來人往的喧雜。

溫煜自然是不太願意去的，他剛出來的時候已經被方莉追問了好幾遍「要去哪」和「什麼時候回」，溫煜也不敢說實話，只是隨便敷衍了兩下，說要出門還點東西給陳卓，方莉雖然半信半疑，但也沒辦法攔著一米八的兒子不讓他走，只能滿臉不悅地讓溫煜出了門。

可當溫煜的視線落在那看著特熟悉的書包上後，他改變了注意。

這個點出門拿外套，這已經讓人感覺很奇怪了，還要把上學的書包給背出來…溫煜估計謝添今晚是不打算回家了。

但要是開門見山地問，又好像太過親昵了，溫煜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這種簡單直接的問法就像在暗中拉近他們的距離，可謝添臉上露出的疲倦又讓溫煜很不放心眼前人。

他想起謝添中午和他說的話，那個不如表面光鮮的謝家，還有格格不入的，像砂礫般被迫摻在其中的謝添，每個人的成長環境不同，溫煜本身的家庭背景就已經足夠複雜了，他比旁人更明白這種複雜的難堪，也比一般人更能體會謝添的心境。

他一定是很累了，所以才會逃出來，溫煜想。

沒有幾個福祉的人是不想家的，謝添今晚的匆忙聯繫估計也是因為遇上了些不好的事情吧。

「你那個比平常鼓了那麼一點的包里，除了剛才的外套以外，還裝了什麼？」

溫煜沒有直面回答謝添的邀請，他算是拐彎抹角地問出了自己想問的東西，謝添當然能聽懂溫煜話里的意思了，他書包里裝了一套幹凈的校服，溫煜剛應該也看見了那抹淡藍色，所以才會這樣問的。

「你跟我去吃東西，我就告訴你。」

謝添笑得很幼稚，也很肆意，他在溫煜面前從來都是最放鬆自如的，只要這人願意在自己身邊多待一秒鐘，謝添就什麼也不在乎了。

溫煜頓了頓，他凝視著那雙亮亮的棕眸，半晌後才緩緩開口道：「好吧。」

公園的正門確實擺著幾個小攤，有賣烤串的，有賣麻辣燙的，還有賣冰凍甜品的，謝添每樣東西都買了一點，甜品攤的阿姨見他倆長得俊，硬是給他們多塞了一碗紅糖涼粉，謝添和溫煜捧著幾碗東西到不遠處的那張小木桌前坐下了，他倆的大長腿卑微拘束地屈起著，但面前那幾碗香氣四溢的夜宵確實讓一個小時前還沒心思吃飯的謝添食慾大增。

他沒等溫煜開口，直接夾起桌上的熟食開吃，謝添看上去像個被餓死鬼附身的人，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樣讓溫煜忍不住蹙眉：「你家今晚沒做飯？」

「沒吃飽，」謝添動著他那雙泛油光的唇，「應該說沒胃口吃。」

「……」

溫煜勺了一塊涼粉送進嘴裡，一番細嚼慢咽後問道：「那女人惹你了？」

「她…」

謝添冷笑了一下，舔舔唇：「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她好像想誘惑我。」

「啊？」

溫煜愣了，他的腦海中瞬間冒出一幅朦朧畫面，一個身姿妙曼的漂亮女人坐在床鋪上，含情脈脈地凝視著站在一旁的謝添。

謝添很少見溫煜露出這樣迷茫無措的表情，他覺得很有趣，他停下吃東西的動作，目不轉睛地盯著溫煜變化豐富的表情：「你在想什麼啊學長？」

「咳…沒事。」

溫煜被謝添那番調侃的語氣喚回了神，眉頭逐漸在對方含笑的眼神下微微蹙起，方才的失措瞬間就不見了：「這個玩笑不好笑。」

「我說真的，」謝添收起了笑意，「她今晚穿個露胸弔帶裙上我房間問我借浴室洗澡，我怎麼可能不懂啊？」

謝添夾起一塊蘸了辣醬的白蘿蔔，張嘴咬下：「她還以為自己能在謝家封神呢，父子通吃，呵。」

溫煜抬眸看了眼謝添那張落在光陰交錯中，五官線條深邃的臉，嘆氣道：「所以你就帶著書包校服逃出來了？打算外宿？」

「不然呢，等著那瘋女人找借口和謝軍偉訴苦？」

謝添微微一笑，瞥向眉頭微蹙的溫煜：「放心吧，我今晚去邢烈家睡，不亂跑。」

「嗯。」

溫煜稍稍鬆了口氣，這種莫名其妙的放鬆讓他感到納悶。

他是在擔心謝添了？擔心這個問題「兒童」沒地方去麼？

沒等溫煜細想，一塊蘸著辣醬的油豆腐突然蹭上了自己的唇，溫煜猛地縮了縮脖子，這才皺著眉看清眼前那人的動作：「這個好吃，嘗嘗吧學長。」

溫煜下意識地抿了抿唇，艱難地擠出幾個字音來：「……你吃吧。」

「我在和你分享快樂呢學長，給點面子嘛。」

謝添可憐兮兮地眨著他那雙狹長性感的棕眸：「張嘴，啊……」

「……」

喂就喂吧，還弄得那麼曖昧，謝添肯定是故意的。

溫煜黑著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夾走了那塊惹事的油豆腐。

「下回往碗里放。」

溫煜鬱悶地看著謝添那張忍笑的臉，想氣又氣不起來，甚至還想和對面那人一塊笑。

但他忍住了，溫煜輕咳一聲，目光自然而然地錯開了，涼風吹散了雙頰殘留的餘熱，耳根的那抹來不及消失的淡粉卻恰巧地闖進了謝添眼裡。

謝添的心猛然一頓亂跳，他移開視線，提醒自己不要亂動「邪念」。

東西都吃得差不多了，既然知道了謝添今晚的去處，溫煜也沒什麼可擔心的了，他現在只想快點回家躺床看書，跟謝添待在一起總有些不自在，這種感覺不同於陳卓，也不同於董家哲，是一種更隱晦的猶豫。

思緒總會被對方吸引，每次和謝添待在一起，溫煜就忍不住把心思全放在那人身上，老愛想些有的沒的。

他們往回走，路燈下的斑駁樹影輕微搖晃，耳邊傳來「沙沙」的枝葉摩擦聲，謝添時不時就轉頭看一眼身旁那個長得清秀儒雅的人，次數多起來了，溫煜就惱了：「你幹嘛一直看我？」

「你待會走掉了，我就看不見了。」

謝添答得很隨意自然，語氣里含著幾分笑意：「所以，趁著你在我旁邊，我爭取多看兩眼。」

「……」

溫煜停下了腳步，他轉頭看向謝添，深吸一口氣後問道：「你為什麼想和我一起去接冉冉放學？」

謝添定了定神，這句話在他聽來有另一番意思。

學長是想問自己為什麼會喜歡上他嗎？

謝添轉過身子，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耳釘，清了清嗓子後說道：「因為我想比其他人更了解你。」

「我一直都被你吸引，從第一次見你開始，我的目光就沒再離開過了。」

謝添沒有將「喜歡」這兩個字說出來，他換成了引人遐想的「吸引」，現在提「喜歡」顯得太草率，也太唐突，但「吸引」分很多種，這就得靠溫煜自己理解了。

溫煜抽出自己揣在兜里的手，不自然地摸了摸後腦勺，沒有說話。

倆人就這樣沉默著，溫煜垂眸去看地面的石子砂礫，腦袋裡亂糟糟的，各種各樣的想法瞬間擠滿他的大腦。

半晌後，一陣急促的鈴聲劃破靜謐，是方莉打來的電話，一下子擠走了溫煜腦中的想法。

溫煜掏出手機看了眼，抿緊的唇蠕動了一下：「我得…回去了，我媽給我打電話了。」

「嗯，」謝添點點頭，他笑了笑說道，「謝謝你啊學長，願意出來送外套。」

不然我就看不見你了，謝添在心裡想。

溫煜聽罷，深吸一口氣後道：「快去邢烈那吧，也不早了，明天還要上學。」

「關於你說的事…我會考慮，仔細考慮後再告訴你。」

沒等謝添把話給理解透了，溫煜已經轉身離開原地，只給對方留下一個高挑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