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里。

桌子上，匕首，烙鐵，釘子各種刑具應有盡有，上面殘留著的鮮血順著桌角滴落在地上。

一個二十齣頭的男人被十二根穿骨訂死死地釘在十字木樁上，他上半身只剩一件紅色裡衣，此刻早被鮮血染透。

他的面色蒼白，即使病態里也掩不住與生俱來的眉眼間的英氣。

門開了，來人一身青衣，手裡拿著一條泛著白色微光的鞭子。

「你來了。」木樁上的男人已經沒有力氣抬頭了，他看見了他綉著祥雲紋的靴子，那是曇兒師姐做的，自己也有一雙的。

來人沒有說話，狠狠地盯著他，一鞭子抽了下來。

「啪。」

那條鞭子是沈清規的本命仙器，威力自是不凡。抽的木樁上的男人一口血噴了出來。

「你的血那麼精貴，你捨得吐？」

木樁上的男人笑了，

「應該用來燉老母雞的，可惜了。」

聞言，「啪」的一聲，沈清規抬手又是一鞭子。

「奚無垢，為什麼死的不是你！為什麼！」

沈清規幾乎是咆哮著質問著，卻又像是詛咒著。終究沒有忍住，沈清規怕自己再也控制不好情緒，逃似的快步離開了。

「是啊，死的，為什麼不能是我呢。」

五年前。

新進韶華荒內門的幾個弟子跟著這個一身青衣看起來不太好惹的師兄走了一路。

「師兄，你抓那些蜘蛛做什麼？」

自打進了這個奇奇怪怪的無聊居後，這個師兄便無意識的打量著各個角落，但凡是疑似蜘蛛的不明生物，這個不太好惹的師兄便將他們盡數裝進一個小罐子里，可謂是寧可錯殺一萬，不可放過一隻啊。

「上次下山採買的弟子忘了帶除蟲藥，這個院子住的大慫包一貫怕這些小東西，我看見了便將它們帶出去，以免那廝又大呼小叫的，擾我清夢。」

說來也可笑，不知是哪個嫡傳師兄，竟將自己的院子起名無聊居，想來也定是個不太正經又無聊至極的閑人。

「沈清規!誰是大慫包！又不是你被師傅打的哭鼻子求饒的時候了是不是！」

聞言望去，只見那少年身上只穿了件暗紅色裡衣，十七八的年紀，半盤著腿坐在門檻上，手裡拿著一碗漕糧，咕咕咕地喂著雞。

「誒，快看那個小師兄真的有點帥啊，明眸皓齒，眼有星辰，不外如是啊，真讓人移不開眼睛。」

「帥有什麼用，一看就沒本事，你說哪個師兄像他，偌大的院子卻拿來養雞。」

一句話，懷春的少女春夢醒了。

「奚無垢，舌頭不會說話就喂狗。」不太好惹的沈清規看似氣勢十足，實則已經告了饒，至少不再叫奚無垢大慫包了。

奚無垢也是見好就收，借坡下驢的主，起來拍拍身上灑的雞飼料，恭恭敬敬地向著新來的師妹們作了個揖。

「鄙人奚無垢，文不成，武不就，養的一手好雞，五十文一隻，童所無期，師弟們交了錢，自己隨便抓啊。師妹們只要沒有情哥哥的，便算是我大吉大利，請你免費吃雞。」

師兄這是和自己搶姑娘了！

剛來的師弟們基本上可以保證已經將這位小師兄的親戚問候了個遍。

看著師妹們笑開了花，這位師兄倒也，額，非常平易近人，師弟們不甘被這麼平易近人的師兄搶了先機。

「那怎麼能讓師兄破費，師妹們要是想吃，我來給師妹們買啊。」

「我來買單。」

「還是我來吧。」

有膽大的師弟開始搶著買單了，變著法地向著自己心儀的師妹獻殷勤。大家漸漸你一言我一語地聊了起來，氣氛倒也融洽了許多。

奚無垢看看手裡的銀子，今天的酒錢出來啦。

這些新進弟子們一個個背井離鄉，開始時總是有些人生地不熟，行事說話也十分小心，一路上跟著不太好惹的沈清規上山氣氛十分沉悶，到了這無聊居後才活躍了起來，這無聊居，也並非十分無聊。

說起無聊居，當年奚無垢本是自小與師傅韶華荒主上的兒子沈清規同住一屋的。

但因奚無垢怕蜘蛛，故而屋內需處處撒上驅蟲藥，但有段時間沈清規對驅蟲藥中的穿心蓮有些過敏，身上起了紅疹子，奚無垢便不再用驅蟲藥了，但山上蛇蟲鼠蟻總歸是少不了的，

「啊！快快快，那那那，有蜘蛛！」

「沈清秋，救命啊。」

「師傅，曇兒，有蜘蛛啊！」

沒了驅蟲藥，大呼小叫，一驚一乍成了奚無垢的日常。

韶華荒主上沈淡然實在沒有辦法，便讓兩人分開來睡，把俠客居給了奚無垢。

誰知奚無垢看著扁上俠客居三個大字直撇嘴。

「俠客有什麼好！沽名釣譽，難道不是自找苦吃？都是些蠢蛋！這院子里也太冷清了，實在無聊！這麼無聊的地方就應該叫無聊居才對！」

第二天，奚無垢便大筆一揮，曾經不知住過多少江湖豪傑的俠客居便成了今天的養雞場無聊居。至於為何要養雞？這就源於奚師兄的一句「入住新院，大吉大利，今晚吃雞」了。

沈清規看著滿院子的雞屎和滿地找雞蛋的奚無垢，開始時也曾找奚無垢秉燭夜談了幾次，中心思想是希望奚無垢意識到自己畢竟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大門派韶華荒的首席大弟子，不要總做這些影響門派風貌，有礙觀瞻的事情。但面對奚無垢城牆一樣的厚臉皮，沈清規實在窩火的不行，最後總是以沈清規破口大罵結束了本來應是苦口婆心的夜談。

新進弟子前三年是不能拜師的，只能先跟著教習弟子統一學習一些皮毛，半年後由教習弟子挑選出一部分人繼續入內門學習，被淘汰的弟子如果願意也可以成為韶華荒的外圍弟子，在韶華荒接一些簡單的外圍委託，賞金足夠生活。

被選中的內門弟子則可以跟著自己心儀的師兄師姐學習兩年半的時間，兩年半後根骨天賦極佳的弟子則會由師兄師姐推薦，拜入各個長老甚至主上沈淡然門下，成為嫡傳弟子。

可惜多年來，因沈淡然為人嚴肅，不好親近，也並沒有師兄師姐敢向沈淡然推薦弟子，至今，主上的嫡傳弟子也只有奚無垢一人而已，而奚無垢，只因走了狗屎運，十三年前被主上撿了回來，不曾誇獎過任何人的主上破天荒地說了句，這孩子，還可以。便將他收作了嫡傳弟子。

這麼多年來，各位長老無時無刻不在擔心奚無垢將來繼任主上之位，則韶華荒亡矣。

後來好在少主沈清規出類拔萃，漸漸脫穎而出，又年長奚無垢兩歲，大家這才放下心來。

話說回來，每次其實能被推薦的弟子是極少的，而能不能被收作嫡傳弟子又要看各位長老心情，所以大多數弟子是拜不成師的，只能繼續在師兄師姐門下學習。

但能成為韶華荒的內門弟子已是不易，又何必強求太多呢。

由此可見，在韶華荒的嫡傳師兄師姐是非常有地位的，也正因如此，師弟師妹們對自己的師兄師姐也是萬分恭敬。

但是如何選定將會決定自己命運的師兄師姐呢，這就要說到今年馬上要舉辦的蒼雲會了。

之所以叫蒼雲大會，是因為舉辦地每次都在四峰中某座峰的山尖尖上，沈淡然這個老頭為了好聽，便取了腳踏萬里蒼茫地，意會九霄雲外天的意境，故而名曰蒼雲會。

其實就是各個師兄師姐展示展示自己的才能，讓各家長老看看彼此徒弟三年的進步，吹吹牛皮，互相來個彩虹屁，最後騙騙新進門的內門弟子，選一個自己中意的師兄師姐。

而近兩屆的蒼雲會尤為熱鬧，主要原因是奚無垢六年前突然前開了竅，三年一次的大會，各個長老最看重的是什麼？當然是自己門下弟子的新收弟子情況啊！這是面子問題，得爭！

於是奚無垢便在每屆蒼雲會前幾天在山腳下開設賭局，大到哪個長老的門下弟子收的人最多，小到哪個嫡傳弟子這次收的人最多。當然，所有的嫡傳弟子的名字都在賭局之上，包括他這個主上嫡傳首席大弟子奚無垢。

當然，開賭局嘛，一次賺得太多以後生意沒得做，今年，他又設立了一個毫無懸念的賭局：奚無垢今年是否又又又收不到弟子。能收到弟子的賠率是一賠五百，收不到弟子的賠率是十分之一。十兩銀子一注，可惜這賭局規定一人至多買一注。

「奚師兄，大仁義啊，照顧我們兜里的銀子，兄弟們快押啊。」

「哐哐哐」 放銀子的案子都要被壓塌了，全韶華荒算上掃地的一共不到四千人，有三千人買了他收不到弟子，也就能掙一兩銀子，至於這麼不顧及同門情誼嗎！看來今年要少賺三千兩啊！

看著賭桌上的銀子，奚無垢努努鼻子，尷尬的笑了。

「你也會不好意思？」沈清規像看到了什麼極其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看著奚無垢，

「你要是覺得不好意思後天你就好好展示自己的武技，你看看你這些年展示的都是什麼，大上次，你展示怎麼餵養雞最肥美，你以為是在選農場主嗎，上次，你展示怎麼烤雞最香，你以為是在選廚子嗎，這次，你是打算展示怎麼拔雞毛是嗎！」

「好好好，沈大少主，沈大小姐，我錯了，行嗎。」

沈清規就像是一拳打到棉花上，惡狠狠地瞪了奚無垢一眼，苦大仇深地轉身走了。

其實奚無垢也知道除了自己，所有的嫡傳弟子門下少的也要十幾個弟子了，要不然嫡傳弟子那麼大的院子難道真的是給他養雞的嗎，前幾天沈清規特意提前與他說會帶幾個新進內門的弟子去他院子里看看，要他準備準備，爭取今年能有弟子上門，可是，按奚無垢自己的話說，他自己都無謂對錯，隨心而已，灑脫也罷，年少輕狂也罷，他自己一人反倒是過得自在，要是真讓他帶弟子，怕是非要帶出幾個大魔頭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