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沈涵看著面前兩條岔道，一條出城、一條進城。

怔然了一瞬，他拽過馬頭，進了城。

「浩朗小樓」，他從八歲跟隨伯父沈浩住在此，一直到沈浩去世。

日子不好也不壞，沈浩整付心思都在病嬌情郎林朗身上，對侄子生活上愛理不理、求學為人上嚴格要求，養成了他從小敏感又小傲驕的個性。

小閣樓內有處密室，是沈浩存放名貴藥材的地方。

站在密室前，沈涵猶豫了片刻，還是按開了關卡，走了進去。

「續命丸」，沈浩拼盡半世才湊到了足夠兩顆的藥材量，第一顆續了林朗五年命，第二顆製成之時，已來不及，林朗已閉上了那俊美無雙的狹長丹鳳眼。

沈浩將那「續命丸」砸在地上。沈涵在一邊默默撿起來，裝在小瓷瓶里放進密室。

「它歸你了。」辦完林朗的後事，沈浩對沈涵說，頓了頓又說，「裡面的東西全歸你了，它朝莫用在我身上。」

沈浩說到做到，重病時拒絕一切藥物，彌留之際告訴沈涵，「那千年林芝我只用了一角，制了『續命丸』，這兩個，你莫讓江湖人知曉了，不管哪一個都能引起江湖殺擄血浪。對你也沒多大用處，為求自保，毀了更好。」

「這麼神？」沈涵不以為然。

「起死回生不敢說，但對於習武人來說，吊一口氣上來就夠了。」

沈涵到底還是沒毀了那藥丸，因他覺得那是沈浩對林朗的一份至重的情意，毀了這樣的情意，怎麼說也是份罪過。

【「只要一口氣能上得來，老爺便能用真氣慢慢將少爺養起來。」】陳叔的話在他腦里嗡嗡響。

他將千年林芝放在布囊里，小瓷瓶裝在袖兜里，鎖好門。

昨晚又沒吃好，今日早飯、午飯都沒吃，頭餓眼花，他出門先找了個小麵館填飽肚子，要不一會騎馬上山准掉下來馬來。

一個著紫袍的男子進門便打量著他，朝他笑了笑，竟施施然向他走過來，坐他對面。

撲面而來的胭脂香水味道，他蹙了蹙眉，這味道有點熟悉，或者說，這味道一直是他刻意記著，是他的心病。

「在下聞義，公子看來頗是面善？」——毫無新意的搭訕方式。

沈涵繼續蹙眉，沉吟半晌卻問：「閣下剛去過鳳儀小館麼？」

聞義一怔，雖說他在杜撰城頗有名氣，但這清白小書生沒甚因由認識他，半晌才緩緩說道，「在下鳳儀小館堂主。」

哦，難怪了。沈涵勾了勾唇角，說不清是冷笑還是自嘲。

心輕輕一跳，聞義在煙花柳巷中穿梭，帥攻美受見得多了，基本就沒對誰動過心思，閱盡千帆，卻被眼前這小書生清冷俊逸的臉勾得心跳微亂，特別那雙仿似不將任何情事放在眼裡的冷咧的眸子，份外的讓他動容。

收起心思，聞義先專心完成他人委託之事，「公子怎生知道我從小館來？」

怎生知道？因那地方某人總去、讓我非常膈應。沈涵倔著臉，不言語。

聞義裝模作樣的看向小飯館外，「公子從無心山莊而來？你馬匹上掛著山莊的牌子。」

「借住。」沈涵不想和陌生人作過多交談，低頭飛快呼嚕著終於上來的湯麵，小唇兒被燙得紅紅的，聞義看著半眯了眯了眼。

「那少莊主可是我們的常客，」聞義臉上綻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又裝出一付欲講不講的猶豫模樣，勾逗得沈涵看了看他，等著下文，其實聞義用不著這般裝，只要說無心山莊少莊主，沈涵便會分外留意。

於是，聞義一邊吃面一邊施展出他的長項，細細說道那少莊主陳洛怎生在小館裡風流成性，怎生和前三頭牌保持長期的關係，那言語里又含著三分惡趣味試探，卻見沈涵一邊急急吃著面一邊蹙著眉聽，對任何試探彷彿毫無知感，對沈涵越又越發添興趣。

這時麵館里又走進一個小俊哥兒，聞義說道：「巧了，這可是我們小館的前三小倌兒。」便招那小哥兒過來，那小哥兒一聽他們在說陳洛，一下來了精神，嘴巴像關不住似的，把陳洛的尺寸規模習慣技巧都給描述得一清二楚。

「誒誒，打住打住，沒見這位公子臉都紅了。」聞義也有點聽不下去了。

「誒？那你們坐，我的打包好了，我先撤了。」小俊哥兒拿著打包的湯麵歡歡喜喜的走了。

聞義看著沈涵失神的小臉，一時也有點失語。

「告辭。祝你們生意蕭索早日倒閉。」沈涵回過神來，迅速起身結賬大步走出小飯館。

聞義：誒？

我去，這祝福倒也玲瓏別緻。

小飯館裡間的布簾被撩起，蕭逸鑽了出來。

「少東家，見他背著行囊，應是要走了，你又何苦這樣給他添堵呢？」聞義看了看蕭逸搖了搖頭。

「看他不順。」蕭逸冷笑了笑。

聞義挑了挑眉。

「你看他順眼？」蕭逸緊緊看著聞義。

「不覺得他有何讓人不順的地方。」聞義坦言。

蕭逸神色更不爽了，想了想卻半眯著眼說：「讓他到小館上架吧。」

「少東家，我們一直合法經營，違法的事情我們從不做，強賣是條大罪，令尊雖是股東，但小館還有其他股東。」聞義不卑不亢的提醒。

「就一次，哪怕你自己上都行，我見不得他整日里裝著一付清冷幹凈樣。」

聞義尚未答腔，蕭逸的家丁匆匆跑過來跟蕭逸耳語。

蕭逸臉色一變，快速跑了出飯館，跳上馬飛速而去。

沈涵在山莊前被蕭逸截住了。

「既要走，為甚又回來了？」蕭逸惡狠狠盯著沈涵，哪怕陳洛傷重、消逝，哪怕是墳前，他都不願意讓沈涵有機會出現在陳洛面前，好不容易候到沈涵主動離開的機會，他如何會讓沈涵再回莊裡。

沈涵不想讓蕭逸知道他身上帶著東西，便將布囊往身邊緊了緊，殊不知這動作卻提醒了蕭逸。

「帶了甚東西？」蕭逸一把將沈涵的布囊搶了過來。

「還給我！」沈涵氣極伸手要搶回布囊，但他怎生是蕭逸的對手，被蕭逸反手一推，險些墜下馬。

「靈芝？給陳洛？」蕭逸看了看沈涵，抬頭思忖了一下，「你伯父是老藥師沈浩，你家這玩藝兒有點年頭了吧？」

沈涵抿著嘴沒答腔，他知道蕭逸在動鬼心思了。

「你身上還有什麼？一併拿來，」蕭逸朝他伸出手，「我不會讓你進去的了，你聽話，我會留你一條命，你不聽話，你身上有什麼，我還是會拿走。你命丟了，東西還是我的。」蕭逸陰惻惻的笑。

沈涵垂首想了想，他打不過蕭逸，時間也拖不得，「可以都給你，這些於別人也沒用，但可能可以將他一口氣吊上來，後續的陳莊主應該會有辦法。」

說完從袖兜里掏出小瓷瓶，遞給蕭逸，「靈芝磨粉、合著藥丸、溫酒送服。半年內戒色、防風、防寒。放我上京。從此我與他陌路，此生也無因緣再見了，我不會告訴他任何。」

蕭逸接過來，看著沈涵，腦子裡轉了千百轉，留下沈涵總是一條麻煩的尾巴，如果這人兩年後殿試高中，更是麻煩，抬手一個重重的掌刀，將沈涵劈暈了，塞在附近的草叢中，迅速進庄求見陳天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