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他並不認識，他現在似乎是待在一個結界中，結界是掛在樹上，像是一個鳥巢，但這鳥巢是透明的，樹是黑色的，往下望不到根部，也沒有多餘的樹枝和葉子，只有他這一個巢孤零零掛在一根粗壯的樹枝上。

背後忽然傳來輕嘆聲，羨初扭頭去看，卻見慕時同他一樣被困在巢中，只不過慕時在大樹另一邊的另一個樹枝的巢中，他們兩個方向完全相反。

「慕時？你還好嗎？」

慕時揉了揉太陽穴，回了羨初一句：「沒事，你呢？」

「我也沒事。」

兩人不再對話，羨初低頭往下看去，期望能借著周圍的景物判別一下地理位置，可惜除了一片黑漆漆的怨氣和瘴氣，他什麼都瞧不見，而且這棵樹似乎在吸食他身上的仙力，羨初掙扎著想打開這個巢，卻無論如何都打不開。

「不用白費力氣了，這是噬神樹，再怎麼掙扎也不可能逃出去的。」

羨初：「……」

慕時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他靠在結界邊上，看向羨初這邊，唇角勾起一個微笑：「今日怕是要死在這裡了，羨初，你怕不怕？」

羨初搖頭，他不怕死，而且他相信他不會死在這裡，他絕對不要這樣毫無價值的死去。

「可是我怕死呢。」慕時頓了頓，又接著道，「我也算是死過一次的人了，知道死是個什麼滋味，那感覺太難受，我不想再體會一次。」

羨初：「……我們不會死的。」

慕時似乎是嘆了口氣，良久，又道：「可是我會怕，羨初，你願意聽我說說我和林遠的過往嗎？」

其實他是不願的，他不願意聽林遠和別人的故事，可是看著慕時這麼悲觀，他也不由得懷疑起自己來——他真的能活下來嗎？

萬一真的死在這裡怎麼辦？

羨初看了一眼慕時，點頭：「你說吧。」

慕時勾起唇角，緩緩講述起他和林遠的過往。

「當年他下凡渡劫，投身在帝王家裡，雖然身世不幸，可他卻從不會自怨自艾、妄自菲薄，我那時聽到他的威名便非常崇拜，終有一天被當成和親的男公主嫁給了他。」

「一個男公主，本就是個笑話，我原本以為嫁過去之後會遭受非人的待遇，可他並沒有，他待我便如正室妻子一般，我們相敬如賓，琴瑟和鳴，我對他的崇拜之情更甚。」

「只是當時的皇帝容不下他，而他最終被賜死，我不甘心就這樣失去他，甘願以凡人之身墜入魔道，為的便是再將他復活，可我沒想到，他居然是天上的仙君。」

慕時輕笑一聲，帶著滿滿的饜足：「該是上天可憐我，讓我們再次相遇，雖然我現在還是魔身，但他已經替我想辦法了，再過不久，我便可修成與你們一樣的神仙，光明正大的同他在一起。」

慕時的話猶如一枚一枚的釘子扎進他的心窩，每扎一顆，他的臉色便蒼白一分，心頭的熱意便減少一分。

「對了，他還同我講過，說我們兩個眉眼之間有些相似，可我觀察了許久也得不出哪裡相似，羨初你這麼好看，我怎麼會像你呢？」

最後這句話是慕時對羨初的最後一擊，羨初臉色已經蒼白到近乎透明，他渾身失了力氣，懨懨的靠在結界上。

他早該察覺的不是嗎？林遠是高高在上的仙君，他只是一個撿了大餡餅才能上天來聽學的小小地仙，林遠怎會看上他？林遠看上的不過是他那與慕時相似的眉眼！

呵，原來絕望到了盡頭便是這種感覺嗎？萬念俱灰到了盡頭，竟也是如此的平和嗎？

也是，畢竟連活的希望都沒了，又如何能不平和？

羨初不說話，慕時也不再說話，他想說的話全都已經告訴了羨初，接下來便是等著林遠來救他就好。

羨初心緒的波動越大，噬神樹吸取他的仙力便也越快，他強迫自己靜下心來不去想那些事情，一邊嚐試著將自己被困的消息送出去。

幾次，無果，羨初便也不再糾結此事，躺下來安心等死。

他家裡九個兄弟姐妹，上面四個哥哥姐姐，下面四個弟弟妹妹，如今就算他死了，也只當是給家裡省飯了，反正還有慕時陪著他，黃泉路上倒也不怕孤單。

羨初閉上眼睛，忍了許久的淚水滑下來，他忽然勾起一個嘲諷的笑，暗罵自己不爭氣，因為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他最想見一見的人，竟然是林遠！

瘋了，真是瘋了！

不過，林遠真的能趕來嗎？

呵，就算他趕來了又有什麼用呢？他只會去救慕時，自己於他而言，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吧？他是不會救自己的……

若是這次死了……若是死了的話，他就前塵往事一筆勾銷，這一輩子他愛的、恨的、喜歡的、討厭的，全部一筆勾銷。

飲下孟婆水，忘卻前塵事。

只願來世不再與林遠有任何瓜葛，今世的因，來世的果，他都不要了。

……

林遠在接到蘇晏的消息後，第一時間趕回天上，正好與下界來尋他的蘇晏錯開，他回到天上詢問別人才知慕時與羨初都被劫走了。

林遠眉頭擰起，拳頭握緊。

千防萬防，還是沒能防住慕時！

南天門設置的層層禁制，下界魔物也是進不來的，那這件事是誰做的，不言而喻。

恰在此時，逸凡返回來找羨初，卻見林遠神色匆匆，可這個時候，林遠本該在下界執行任務。

難道羨初出事了？

想到此種可能，逸凡匆匆跟上林遠的腳步，也不同他講話，心裡默默盼著羨初別出什麼事才好。

羨初身上帶著林府的傳家寶，這寶物有一個特點，便是林家血脈能感受到寶物的位置，這也是林家祖先一個美好的期望，只是希望子孫後代在自己老婆離家出走之時可以準確無誤的找到被自己氣跑的老婆。

現在倒是派上了別的用場。

憑藉著對寶物的感應，林遠很快趕到了羨初的所在地——絕仙山，可羨初的情況很不樂觀，由於被噬神樹吞噬仙力，羨初現在已經奄奄一息，慕時的狀況並沒能比羨初好多少。

「羨初！」

聽到呼喊，羨初勉強睜開眼睛去看，卻是逸凡在叫他，林遠雖然也在，卻是一臉寒冰，不知在想些什麼。

逸凡嘖了一聲，便知此事麻煩，噬神樹是在絕仙山怨氣的滋養下長成的，但凡碰見有靈力的，無論仙魔，只要進了他的「果實」，便會靈力枯竭而死。

「果實」也並非不能從外部打破，但若只有一個人被困還好說，因為這棵樹的樹幹只能容納一個人，而且一旦打破一顆「果實」，其餘「果實」便會跟著一同脫落。

噬神樹下面便是絕仙山，若是果實掉進了絕仙山，這其中困著的人——必死無疑。

逸凡是不喜歡慕時的，看到慕時也被困住，到還覺得替羨初出了口氣，只要他上去將羨初救下來，誰要管慕時的死活。

他想上去，卻被林遠攔了下來，逸凡難以置信的看著林遠，手指指向奄奄一息的羨初。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猶豫什麼！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羨初死在我面前嗎！」

「你法術不夠，貿然上去只怕也會有危險，還是我去。」

逸凡急的直叫：「那你倒是去！羨初已經堅持不住了！」

林遠飛身上去，噬神樹的樹幹顫了顫，果然也開始吸取他的仙力，不過這對他影響不大，他步子走的倒也算穩當，很快便到了羨初與慕時的樹杈之間。

左邊是羨初，右邊是慕時，羨初期待的看著他，慕時也是面含期待的看著他，林遠只猶豫了一瞬，轉身往右邊走去。

羨初再也無力睜開雙眼，只是勾起的唇角卻是無盡的苦澀。

明明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了不是嗎？

只是為何心還是會這麼痛？

林遠啊林遠，你當時要我報恩，如今我身心都給了你你還覺得不夠，卻要我再賠上一條命……

你要，我給，只是從今往後，你我二人便再無瓜葛，自此也是不必再見。

果實掉落的瞬間，羨初只聽見有人喊了什麼，卻聽不清喊的內容。

呵，不重要了。

這一切，再與我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