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情長
小說: 雲起無痕 作者:慕落沧戈 字數:3304 更新時間:2021-06-30 00:02:46
此刻行雲起和柳汐汐並不知道自己被人扣上了居心叵測的帽子,他們正在和楚逸宣吃飯。
望帝閣的小廝也是極為上道,楚逸宣讓每樣特色菜各上一道,竟然真的差點給他整了一套滿漢全席,三人自清晨在客棧吃了一頓之後,一路上匆匆趕路,此時早已飢腸轆轆,等了許久,晏無修和舒渙等人也不曾來,也不知那幾個人是在聊些什麼,這麼久還沒談好。
楚逸宣實在是不耐煩了:「我們先吃吧,這裡是望帝閣分壇,在他們自己的家裡,不會餓著他們的,我們在這裡等,說不準人家早就吃了。」說完,大刀闊斧地吃了起來。
柳汐汐看著眼前誘人的菜餚,食指大動,也忍不住拿起筷子,一邊吃一邊慫恿行雲起:「我覺得楚逸宣說的有理,你也趕緊吃吧。」行雲起無奈,可是又實在等不來那幾人,也和他們一起吃了起來。
這望帝閣不光武功高強者眾多,就連廚藝也是極好的,三人這頓飯吃的甚是滿足。
碧青陌踱步到園,遙遙便看見晏無修席地而坐,案前放著一把古琴,他修長的手指在彈奏著曲子,琴音泠泠,他的面容在月光的輝映下彷彿鍍了層光,俊美無儔。
許是聽見腳步聲,他緩緩抬頭,看見來人後沖她淡然一笑,依舊彈奏著。碧青陌走到跟前對他道:「這曲子倒是不錯,怎麼從前未聽你奏過。」被打擾到的人也不惱,只是淡笑,問道:「如何個不錯法?」
「只是我還是喜歡破陣子,廣陵散這樣的曲子,這個太……」太過纏綿悱惻兒女情長了,晏無修聽了不置可否,只是意味不明地問了一句:「你可知這曲子叫什麼?」碧青陌柳眉一蹙:「我的琴是你教的,你也知我對這興趣不大,既是你未曾奏過,我自未曾聽過,又如何知曉它的名字?」
晏無修笑了笑,只是那笑中透著蕭索與無奈,「是啊,不知,你不知啊。」多年前那驚鴻一瞥心即淪陷你不知,幾年間傾心相待你亦不知,我的情你不知,我的怒你不知,我的無可奈何你亦不知,我……你不知。青陌啊青陌,究竟該說你遲鈍若此,還是該怨你寡情冷性。
碧青陌雖不懂得他那意味深長的不知指什麼,卻也聽出了其中的蕭索,因此問道「你今夜怎麼了?」晏無修不答,自顧自的撫著琴,直到一曲終了。他從案前站起,背對碧青陌,望著空中皓月。他長身玉立,白衣隨風而動,說不出的清貴,卻透著孤寂與落寞。碧青陌看著他的身影,心道他不欲交談,便想離去,不待她挪步,那人卻突然說道:「世間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求不得,怨憎會,五陰熾盛,前七苦皆由五陰熾盛而生,那麼青陌認為七苦中哪個最苦?」
碧青陌想了一想,才回道:「生,萬般之始,死,萬般之末,有始有終皆不算苦,愛別離,求不得,皆是庸人自擾之,病雖無奈,但最我認為最苦莫過於美人遲暮。」晏無修聽罷,接道:「我卻覺得世間萬般獨有求不得最苦,庸人自擾嗎?也許吧。」
碧青陌不解道:「天下第一人有何求不得?」她那話到不是諷刺,只是真真那樣覺得,天下第一閣的少主,有何求不得?她真不懂。
聽得女子口氣,繞是晏無修也便只有苦笑:「這曲名鳳求凰」
碧青陌身形一怔:「鳳求凰?」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事她是知道的,望帝閣的碧姑娘琴棋書畫中只有琴略差些,她不愛撫琴,因此沒奏過也沒聽過鳳求凰,卻自書上看過,卓文君,司馬相如,那曲鳳求凰……
晏無修轉過身來,看著眼前的人,過了半晌才道「天晚了,早點兒歇著吧。」說完不待女子反應,便離去了。園中一人,一案,一琴。
他竟是喜歡她的,她先前聽楚逸宣打趣,也只當是因為楚公子無聊,喜歡看晏無修吃癟,卻沒想到,竟然是真的,而且,現在一想,楚逸宣說那話的時候,少主似乎從來沒有否認過,可是,自己卻……
晏無修走出院子,就看到了行雲起,也不知他聽了多少,行雲起道:「抱歉,本是飯後消食,不慎和楚公子他們走散了。本非君子所為,只是晏公子這般兒女情長的模樣,實在不多見,所以,聽得有些忘神。」那懇懇切切的歉意,竟讓人無法說出責怪的話。
晏無修黯然道:「事無不可對人言,無妨,只是讓雲起見笑了。」
初見時,少年意氣風發,與現下失意神傷判若兩人。
行雲起不忍,問道:「你可願意同我說說?」你可願意告知我,你的喜,你的憂,你的愛,你的傷?
晏無修道:「那雲起陪我走走吧。」
晏無修帶著行雲起來到了一處長亭,夏夜輕風拂面,空中繁星點點,倒是可以緩解心中煩悶。
今夜的晏無修與平常大不相同,他手中拿著一把摺扇,翩翩公子,說不盡的風流。他突然笑道:「今夜是我失禮了,你們初來此地,我本該陪你們共進晚膳,可是與青陌和舒渙交代完閣主之事後,你們也已經吃完了,晚膳準備的可還可心?」
行雲起誠懇道:「十分可心,楚公子是捧著肚子出門的。」
晏無修知道他是故意想讓自己開心,心中一暖:「你們不見怪便好。其實也沒什麼,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罷了。」
初見碧青陌,是受父親所派,父親收到故人來信,說是有十萬火急之事要去處理,放心不下年幼的女兒,寫信給唯一知交好友,求他代為照顧。那地方叫落聲谷,谷中本就只有碧旭蒙碧青陌父女二人。晏無修去時,碧旭蒙早已不知所蹤,他見到碧青陌的第一眼,便覺得這女子的眼睛好亮,好冷。
碧青陌看到他,問道:「可是晏伯伯派來的人?」
晏無修頗為緊張:「在下晏無修,來接姑娘去望帝閣。」
碧青陌早已收拾好了行李:「那走吧。」自那以後,碧青陌入望帝閣,終生未叛。
晏無修把玩著手中摺扇道:「年少時,我為少閣主,望帝閣眾人待我,處處透著敬重,就連舒渙在懂事之後,也一直稱我為少主,唯有逸宣,以朋友真誠待我,除他們二人外,也就只有青陌入了我的眼,可是,她待我無意。」
行雲起想到先前察覺到的碧青陌的眼神,嘆了口氣,心道,情之一字,真的是害人不淺啊。他不知道該怎麼勸慰晏無修,想了一個下策:「我陪你喝酒吧。」
晏無修眼神戲謔:「你不是不能喝酒嗎?」
行雲起道:「少量,無妨。」
晏無修聽了他的話,心下一動,喊了聲:「來人。」片刻間不知從何處冒出來一個人,晏無修對來人道:「拿兩壺酒來,再拿盤棋來。」他轉頭對行雲起道:「光喝酒無趣,不如你我賭上一賭,誰輸了喝酒,如何?」
行雲起道:「說好的我陪你喝酒,別到了是你勸我喝酒,也罷,左右無事,就請無修指教了。」
晏無修看他答應的那麼輕易,心裡咯噔一下,暗道自己莫不是給自己挖了一個坑?
過了沒多久,就是這樣一幅畫面:兩人月下對弈,一人獨酌。是的,晏少主真的給自己挖了一個女媧都補不了的坑,行雲起不僅會下棋,而且棋藝相當精湛,晏無修本意是想灌行雲起酒,想看看這樣清雅自持的人會不會有失態的時候,沒有料到,最終一壺酒都進了他的口中。
晏無修苦笑道:「我棋藝本就不如你,如今還喝的醉醺醺的,不能再下了,不然那壺酒也要入的腹中了。」
行雲起給自己倒了一杯,聞了聞:「這酒聞起來倒是香,聽聞世人喜歡借酒消愁,不知這酒入愁腸,是否真能滅了那滿腔愁緒。」
晏無修放下酒杯,道:「雖有人說借酒消愁,但更多的人知曉借酒消愁愁更愁啊,喝酒也不過是圖一時痛快,不是我自誇,我望帝閣的酒是當真不錯,雲起不嘗嘗?」
行雲起受不了他那殷切的眼光,默默地喝了一口,發現這酒入口辛辣,唇齒留香,餘味綿長。「此酒何名?」
晏無修道:「陌上桑。」不用想這名字肯定是晏無修取的。
行雲起詫道:「你的心意表達的如此明顯,在今夜之前,碧姑娘真的不知道?」
晏無修自嘲道:「有情者看無情人,是鏡花水月,無情人看有情者,是庸人自擾。」
行雲起又喝了一口酒,向晏無修伸出手:「借吞月一用。」晏無修也沒問緣由,毫不猶豫地將吞月給他,要是被楚逸宣看到,又得念叨一番了,畢竟晏無修平時對他這吞月可寶貝了。
行雲起拿著吞月,飛身到花園裡,身影蹁躚,灰色的身影宛若游龍,飄逸的白髮隨身形舞動,吞月在夜色里泛著銀色的光,與揮灑下來的月光似乎融成一體,劍嘯九霄,不帶一絲殺氣,反而有說不出的柔和之美。突然傳來琴聲,卻是晏無修回到先前的院子將琴拿了過來,園中那人在聽到琴聲之時,也只是微微一頓,又繼續起舞。一個不問起的是什麼舞,一個人不問彈得是什麼曲,琴聲和舞姿配合的天衣無縫,兩人也不覺得突兀,似乎是你合該如此懂我,我理應這般配合。
晏無修看著舞劍的人,心裡竟然覺得,如果是因為情傷而有幸看到這場舞,那這傷心也算值得,他不知道這話在別人聽來該有多荒謬,他看著眼前人,覺得什麼生老病死愛恨痴纏似乎都不那麼重要了。行雲起的輕功已臻化境,晏無修不曾見過天上的仙人,只是覺得比起此刻的行雲起,大概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