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笪邈一行人趁著清晨便出門趕路了。他們要走崎嶇山裡，到了夜裡也不知道有沒有地方住，趁著日頭還早就出發，興許沿路能找到個村子落腳。

我們楚宮主就不大一樣了。舒舒服服的睡到日上三竿，也沒去擾顧杞清夢——昨夜他倆睡了兩間房，楚之離舒了口氣，又平白有點不得勁。跟顧杞一塊睡了這麼多天，突然分開，還怪想的。……楚宮主就抱著這樣的念頭獨自霸佔了大床，做了一晚上跟顧杞睡覺的夢。

「阿離。」

直到外頭顧杞敲了門，楚之離才三兩下洗了把臉，勉強保持楚宮主芯子李公子門面的風流倜儻形象。

「我就來。」

楚之離拉開門，去一下子愣怔的看著面前人。

顧杞換了一身淺藍色的瀾衫，腰佩上鑲著一塊白玉。長發高高束起，中當插了根木簪子。楚之離在鍾離宮糙慣了，也不太懂衣服首飾之類的，但也瞧得出顧杞這應當是上好的蠶絲衣裳，木簪子也像是精心雕刻的檀木。

顧杞這些天跟著他像逃難似的，幾乎沒有好好收拾過，楚之離也沒覺得不順眼，人長得好看，怎麼打扮都行。……這會他卻深刻感受到了「人靠衣裝馬靠鞍」的威力，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黑色棉布短衣，竟有些自慚形穢。

許是瞧著他變幻的神色有趣，顧杞彎了彎唇，將手裡的黑色直裾遞了過去。「丁乙回來了一趟，我又打發他走了。」想了想，又解釋說，「既是明目張膽的引人目光，我可不大想穿得灰頭土臉，不如好好收拾一下，我們再去城裡好好吃一頓。」

楚之離見還有他的份兒，默默給丁乙送了個膽大心細的稱號。緊接著便要合上門換衣服，卻被顧杞一抬臂攔住。

顧杞慢悠悠邁著步子就進了楚之離的房間，坐在最裡頭的小圓茶桌旁給自己倒了杯爛草似的綠茶。「咱們先去買簫。然後順著長興門出城，一路往山上去。不必太聲勢浩大，也無需多謹小慎微，就當出來玩一趟，隨心就是。」

「去幹什麼？」楚之離脫衣服的動作一頓，有些沒反應過來。

「去買簫。」顧杞好脾氣的重複了一次，「不是忘記買了麼，我再帶你去一趟。」

楚之離心裡一暖。先前忙著兩路走的事，他自己都忘記簫的事兒了，況且他身上有了把還算順手的長刀，這蕭一時半會也不著急……沒想到顧杞還記著。

但這也不耽誤他換衣尷尬。楚之離早就當著顧杞的面兒換過好幾次衣裳，可自從明白了自己的心跡，他就總也過不去這個坎兒。猶豫了好幾次，還是背過身去，一把扯下上衣。聲音悶悶的從一團棉布里傳出來。「……我是真摸不透你。有時候小心翼翼萬無一失的做事，這會兒又說起遊山玩水了。咱們這一不小心就送命的勾當，硬是讓你說的像遊歷江湖。」還非要穿得好吃得好，毛病一大堆。後一句楚之離吞在肚子里沒敢說。

「不怕，顧莊主保護你。」

楚之離聽得一愣，臉上懵的燒熱了。這麼多年來，除了他極小的時候，師父在他練樁功的時候說過「阿離別怕，師父保護你」，就再沒人要護著他了。也是，後來他就成了混世大魔頭，人人喊打還差不多。

楚之離平復了一下，催眠自己。只是因為我換了個身體，看起來弱小罷了。他想。

而後又裝模作樣的嗤笑了一聲，打趣似的回敬，「就您那功夫還保護我，可歇歇吧。還是離哥護著你。」

顧杞思考了一下，認真點頭。「那也行。那便離哥護著我吧。」

楚之離的臉又熱了。他覺得不太對，顧杞的話好像莫名其妙的撩了他，可他說得又那麼認真，說不準是自己心思太多胡思亂想了。

這一熱就熱到了大街上，楚之離伸手扇了扇風，跟在顧杞後面進了個門面小得很的四角小樓。這小樓壓根兒不像什麼賣簫的地方。楚之離看著倒像是誰家的私宅，坐落在街角，大隱隱於市的那種。

「哎呦，是丁爺的貴客啊！」顧杞亮了個木牌，楚之離便知道這大概是「萬事通」的某一處產業。楚之離暗笑，生意做到自己家，還挺會算賬的。小廝熱情無比的引著他倆上了二樓，一進門楚之離便呆了呆。

「這是九霄環佩？」楚之離內心洶湧，忍不住往前邁了一步，伸手輕捏了捏琴弦。「這可是琴中仙品！就藏在這小破樓里？」

楚之離除了武功好，就是樂理粗通了。吹簫自然不在話下，古琴也練過好一陣子。他師父說琴音靜心，楚之離起先很是不齒，可他師父走後，楚之離自己在鍾離宮後頭的小山包上彈了好幾次，又覺得老頭說得有點道理。

「九霄環佩和大聖遺音本來都在的。」小廝也不介意他把這店稱作「小破樓」，只笑笑為楚之離解答。「本家那邊將大聖遺音帶了回去。——公子是想挑點什麼？」

楚之離斜了顧杞一眼，後者聳肩表示無辜。

「我記得這裡有一隻黑漆九節簫。」顧杞點了點桌面，示意小廝拿來。

小廝怎麼想的楚之離不太清楚，他自己見著那簫卻有些放不開手。通體漆黑的簫身，簫孔相了一圈白色的象牙，光從成色看來，便是簫中尚品，極其難得。

「可惜了……」楚之離抿唇搖了搖頭，「這是古簫，已經無法再改了。靡靡瀟湘發揮不出最好的效力。」

顧杞眼神黯了片刻，瞧見楚之離的眼神色，卻覺得他還是喜歡，便試探著說，「想要就拿著，不好用我們再換別的。」

「哎哎哎，要的。」楚之離一把攥緊了那木盒子，歪著頭笑了一下。「多謝顧莊主相贈，無以為報。」

顧杞也沒付錢，帶著楚之離大搖大擺的走出了小樓。卻沒見那後街口探出個腦袋，陰桀的目光盯著楚之離的後腦，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