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沒說上幾句話就散了——楚之離和顧杞傷痕纍纍，實在是沒有力氣為林笪邈好好謀劃。小王爺遭了事，也學會了看人眼色，沒說一會兒就張羅著他倆去休息。只是這小房只有兩間屋子。林笪邈自己沒有少爺病，又是招待真心實意的好兄弟，主動把大房間讓了出來，自己去睡小床。

這小茅屋雖然有點漏風，不過好歹我們瀝王爺慣會享受。褥子被子都是頂好的宮中配置。只是楚之離要與顧杞同床，多少還是有些不得勁。

楚之離也不清楚顧杞知不知道自己好男風，那會他追王喬可是追的聲勢浩蕩，他自己是江湖第一魔頭，王喬則是峨眉出身。總是一襲白衫，銀色發冠，頂著「白辰公子」的威名，在江湖中也有幾分名氣。王喬若是謫仙，那顧杞便是幽冥山上修鍊成人的妖精，淡紅色的薄唇襯著雪白的膚色，鼻樑英挺，眉眼如煙，冷淡的神色中總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引誘。楚之離起先就是被顧杞這張臉吸引，可是一番接觸下來又覺得自己應該攻略不了——不為別的，顧杞就是長得美，心裡頭都是黑的，不僅手段了得，做事也果斷決絕，沒有半分下頭的樣子，兩人都是上面的，恐怕那事不和諧。這麼一想，那點旖旎又沖淡了許多。

顧杞在院前的水井澆著涼水沖了澡。楚之離本想偷懶，可想著跟講究人同床，恐怕要被嫌棄。

「別洗了。」顧杞卻叫住他，黑色長髮瀑布般傾瀉在身後，眼尾帶了些許睏倦，臉色是受傷後殘留的蒼白，他伸手拍了拍床的里側。「夜裡涼了，水也涼。進來睡吧。」

楚之離呼吸突然粗重了幾分，剛剛按捺下去的衝動騰的衝進腦子裡，美人兒在床上沖他招手，誰他媽可能受得了。楚之離撂下一句沒事便匆匆打了井水。……這該死的玩意兒，年輕人身強體壯，也太不經撩撥了。

井水冰涼，激得他渾身打了個顫，卻滅不了燃起的欲。

過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楚之離才又回屋子。他伸手滅了燭，卻見顧杞倚靠在床外側，仍舊拍了拍裡面。「翻進去吧，你受的傷重，醒夜了就叫我。」

楚之離應了一聲也沒再看他，窸窸窣窣爬上床，只看到顧杞被子里露出的一截皓腕。楚之離太累了，別樣的心思沒存太久，就與周公約會去了。

顧杞卻盯著他略顯纖細的後腰出神。

他想，楚之離的腰以前不是這樣的，精瘦有力，很有男人味。每當運功時，後背的肌肉紋理甚至會透過衣衫顯露出來。其實顧杞最初見楚之離並不是那次，要在更小的時候。

顧杞是個遺孤，他早已經記不清父母是什麼樣子了，聽青衣庄的人說自己是被丟在青衣庄外面的暗河邊兒上，等到漲潮的時候便會被潮水卷進去，或者在還沒漲潮的時候被人撿走。顧杞慶幸自己撿了一命，被前來觀潮的青衣庄莊主顧懷謹撿回了莊子，賜名顧杞。

顧杞兒時只是按照暗衛來培養的，五六歲的時候已經開始練樁功了，剛上樁子的時候心裡怕得很。每跳一步便心驚膽戰，掉下樁去更是家常便飯。無休止的摔倒與失敗讓他灰心喪氣，又心有不甘。直到再一次跌下樁的時候，卻被個黑衣少年給接住了，拎著他的後領子平平安安放到地上。他表情有些不耐煩，卻還是指點了下，指點完還要挖苦幾句。

「看你半天了，樁功練得是個什麼玩意。你把重心放低，別看下面。多爬爬樹就穩點了。你們這莊子的大少爺各個芝蘭玉樹，娃娃都是小大人的樣子，沒意思的很。」

「爬樹？」小顧杞不過六歲，一臉懵懂。

「你不會沒爬過樹吧？」黑衣少年一臉震驚，拎著顧杞就把他扔樹上了。顧杞一個人在樹上掛了半天，最後連滾帶爬的下了樹，從此以後找到了樁功的訣竅。

那次是峨眉派的拜會，當時楚之離還是峨眉弟子。顧杞一直想打聽打聽這位黑衣小魔王的事兒，卻沒想好怎麼開口，便一直憋在心裡。後來楚之離又來了幾次，從峨眉派換到鍾離宮之後，他似乎更放得開了，仗著自己武功好，經常在後院里欺負他的師兄們，而後又被鍾離宮宮主拎回去揍一頓——顧杞對他又崇拜，又害怕。

他最後一次在青衣庄見到楚之離時，那人已經是鍾離宮的混世小魔王了。當時鐘離宮還是鍾武展做宮主，一心向名門正派靠攏，最後卻落了個慘死的結局。

還是他師兄說的。那時他已有十歲了。

「那個總來咱們庄的鐘老頭可算死了。」師兄領著一堆看熱鬧的小弟子們，抱臂斜靠在門前，遠遠打量著跪在青衣庄大門口的楚之離。往日里飛揚跋扈的少年沉穩而默然，無端生出些悲痛的意味。他穿著一襲孝衣，重重磕了一個又一個頭。

「求莊主助我為師父報仇。」

「求莊主助我為師父報仇。」

……

「呵。真當自己是什麼東西了。」師兄呸了一聲，「他師父怎麼死的全天下都知道，報個屁仇。」

莊子里的小弟子們卻是不喑世事，都好奇詢問。「師兄，怎麼回事啊？」

「他老婆給他戴了綠帽，這老王八去報仇，活生生叫老婆氣死了！」師兄哈哈了幾聲，連帶著一群人都笑了起來。

顧杞遠遠看著楚之離，只覺得難過。他曾經那麼快樂，張揚，他似乎對一切都不在乎，又對一切都充滿熱情。他活得瀟灑自在，沒有那些邪惡的貪念和慾望。可憐上天待他不好，收走了他唯一的執念。

「求求莊主，幫幫我。」

楚之離的頭磕破了一塊，鮮血順著堅毅的臉頰留下，很好看。顧杞嚇了一跳，揮去腦中奇怪的念頭，很想幫幫他。

可他不能，他什麼都還不是。

顧杞不想再回憶小時候的事情，可突然間發覺自己相處了這麼久的人便是兒時心心念念想要接近，安慰，幫助，溫暖的人，還是忍不住湊近了些，伸手輕輕環住楚之離纖弱的腰，他把臉埋進懷中人的後頸孩子氣似的蹭了蹭。「別難過，海塵。」顧杞有些滿足，儘管已經過了十幾年，可他終於做了想做的事。楚之離需要一個安慰，不論他是少年郎，是李家大少爺，是鍾離宮宮主，還是鍾武展的徒弟。楚之離那張帶血的臉一直徘徊在顧杞的腦中久久不散。

他只想把他抱緊，用微不足道的話語，給他一點安慰。顧杞聲音發顫，心裡雜亂成一團毛線。「海塵，你終於到我身邊，可我卻再也不是我了。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