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將近，祝家村家家戶戶都升起了炊煙，同時伴隨著的，還有炒菜翻鍋的聲響，以及隱隱約約的飯香。整個村莊漸漸升起溫馨的暖意。若是沒有這些微小的細節，祝家村在外人看來，就像是一座巨大的空冢，寂靜到令人壓抑。

畢竟街道上仍舊是空無一人。

祝小夭的家不算太大，不過屋裡只有她與她祖母兩個人，就算再添上蘇幼和阿竹也是足夠了的。阿竹皺成一張苦瓜臉，滿腹牢騷地擦拭著輪椅，看那下手的力道，八成是把輪椅當成蘇幼來泄憤了。她時不時地抬眼看看蘇幼與小夭還有祝婆婆三個人其樂融融地擇菜做飯，熟絡得就跟一家人似的。蘇幼不愧是當年風流倜儻的白玉公子，談笑風生，妙語連珠，再加上生就一副溫潤儒雅的好皮囊，逗的這個村裡的小姑娘咯咯直笑。

「然後呢然後呢？京城的吃的花樣真的那麼多啊?那也可以做成小兔子嗎？」

蘇幼手裡熟練地擇著菜，一邊笑著答道:「嗯，可以啊。還可以做成花朵，小鳥，什麼都可以。不僅好看還好吃，甜甜脆脆的，咬一口都掉酥呢。」

祝小夭聽得眼睛都直了:「真的有那麼好嗎……？你沒在騙我吧?」

蘇幼忍俊不禁:「還不至於騙你。」

聽著那邊的笑聲，阿竹不禁在心裡罵了一句:道貌岸然。這個詞兒她以前聽別人說過，罵長得好看又一肚子壞水的人就該這麼罵。要是這傢伙存心想拐賣人口，這個小姑娘肯定屁顛屁顛的就跟著他跑了。瞧瞧，這才幾句話就把這小女孩哄的團團轉了！

說起來，阿竹覺得蘇幼這個人真的很奇怪，看上去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為什麼做起這種洗菜擇菜的下等人的活兒也能這麼熟練?阿竹本來還以為這個人以前一定很有錢，突然窮下來肯定多多少少會有些不適應呢。

阿竹看著言笑晏晏的兩人，心裡越琢磨越覺得不對味兒:一個大男人，就這麼隨隨便便寄住在一個剛剛認識的姑娘家裡，這叫個什麼事嘛！簡直有傷風化！手裡的活兒不多，一會兒就完了，可是飯菜那邊怎麼看怎麼用不著她插手，就這樣她順理成章地閑了下來。她沒事幹，只好透過小窗看著外面的月亮。

夜色似潑墨，上面映著一輪皎潔的圓月。滿月啊……算算日子，今天已經是十五了嗎？

等等，滿月?阿竹猛然間想起一件事來，霎時驚出來一身冷汗。

……

祝小夭從小就是在這個偏僻的小村子裡長大的，跑過最遠的地方就是跟著當時尚且在世的娘親去鎮上趕集。她從來都沒有見過做成小兔子形狀的點心，也從來都沒有見過蘇幼這樣好看的人。

在她眼裡，蘇幼好像是無所不知一樣。

菜磨磨蹭蹭地準備了老半天才好，祝婆婆笑呵呵地做晚飯去了，留下祝小夭和蘇幼繼續天南海北地聊。祝小夭的黑眼珠亮晶晶的，就好像某種無辜的小動物，讓蘇幼有些不自在。他其實不太想被這種眼睛看著，總會讓人有種莫名其妙的罪惡感……

聊的差不多了，也該是時候切入正題了。

蘇幼突然一拍腦袋，「不經意」道:「誒呀，你看這一直就光是我在說了，我可還不知道你們這裡有什麼有趣的東西呢。」

「我們這裡?」小夭愣住了，眸子暗了暗:「我們這裡能有什麼呢？就是破石頭啊破沙子什麼的……也沒什麼好玩的。」

「話不是這樣說的。沒有哪個地方真的那麼無趣。就算是沒有什麼特色的糕點衣裳……有什麼特殊的，有趣的習俗也可以講一講啊——」蘇幼目光灼灼，讓祝小夭莫名其妙想起來小時候聽過的故事。

「告訴我好不好?關於這裡，我還真的挺感興趣的。我在別的地方都沒見過這麼安靜的村莊呢。你們村裡的人一直都不出門的嗎？作為交換，我會給你講更多白玉京的事哦——小夭你看起來很嚮往白玉京的樣子。」

她曾經聽別人說，山野里的精怪會幻化人形，用美麗的皮囊，溫和的語調哄騙人們，讓他們心甘情願地說出自己心底的話——不計後果，甘之如飴。

「好吧……那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啊，這可是我們村的秘密！」

「嗯，一……」

「哐當！」正當小夭打算說的時候，灶台那邊傳來一聲脆響。祝婆婆「恰巧」手一滑，摔落了一隻碗，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屋裡瞬間安靜下來，只有柴火畢畢剝剝地響。

「啊呀，真是不中用了我這把老骨頭……怎麼連一隻碗都拿不穩了啊。」祝婆婆拍著腦門，自嘲道:「要是沒有夭丫頭在，老太婆我怕是連半個月都活不過去嘍。」

「大母！」小夭聞言，眼眶子紅了一圈，嗔怪道:「您怎麼這樣說話啊。」

蘇幼感覺這氣氛開始奇怪起來，他剛想找個由頭打破一下這尷尬，突然意識到了有哪裡不太對勁的樣子。

「等等……阿竹，就是跟著我一起的那個小女孩……她跑哪兒去了?」

絕對不是他的錯覺。蘇幼的這句話一出口，屋裡的氣氛更尷尬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剛才還溫溫柔柔的祝婆婆突然就變了臉色。她突然渾身顫抖體似篩糠，甚至滿臉的皺紋都扭曲了。蒼老混濁的雙眼向蘇幼投來怨毒的目光，含著的憎意讓蘇幼也冷不防嚇了一跳。

「你們肯定是已經知道了！所以才讓那個小丫頭先走的！你們就是串通一氣的……夭丫頭肯定已經告訴你們了！我真是……我這是做了什麼孽啊……老了老了，我就活該連個收屍的都沒有嗎？！」老太太說著說著，一屁股坐在地上，已經是泣不成聲了。

「大母！您……別說了。」

怎麼回事?雖然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事，但大概是能知道，這個老婆婆十有八九是想利用阿竹做什麼事，怎奈何心性著實是不過關，也可能是因為平時很少做這種昧良心的事，偶爾做一次真的是太過緊張了吧——一看見阿竹不見了，她自己就先崩潰了，先入為主地覺得是阿竹已經知道了她內心所想，於是就歇斯底里地哭嚎起來。雖然對自己有利，可蘇幼每次看到這種人心裡都還是會有種很微妙的恨鐵不成鋼的感覺……還沒等到最後一刻，怎麼就這麼輕易地亮出了自己的底牌。雖然蘇幼已經提升了警惕，但若是她們還有別的幫手，讓他們兩個真的葬在這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祝小夭也跟著她祖母一起低著頭掉起眼淚來，一邊哭，口中一邊重複著「對不起」三個字。也不知是在對誰說。

蘇幼只覺得頭皮一陣陣發麻，太陽穴突突直跳。他伸出修長的手指用力按壓了幾下自己皺成一團的眉心，迅速壓下了心底的不悅。對於蘇幼來說，隱藏與偽裝早就是家常便飯了。畢竟在白玉京大燕宮殿里待了那麼多年，沒有任何靠山還能平安活著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造孽啊……」祝老婆子老淚縱橫，平靜些後就對著蘇幼下了逐客令:「孩子，你走吧。」

蘇幼也沒多說什麼，他留下來本來就是為了看看這祖孫倆是想做什麼，阿竹不在，他更不可能一個人帶著這裡。在小夭的幫助下他坐上了輪椅。

「我送送公子。」

祝婆婆沒多說什麼。

走出去幾步之後，估摸著屋裡的人聽不見他們的對話了，蘇幼就開了口:「好了小夭姑娘，你祖母應該聽不到了——那麼，你是想對我說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