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寧覺得自己完了，一切都完了，他恨不得把自己給割了，他一想到先生那個眼神，失望詫異的，心尖的一塊軟肉就像是被刀戳得稀爛。

他讓先生看錯了，他那本該牢牢藏起來的情愫怎麼會讓它給跑了出來呢，它怎麼敢擾了先生的清凈。

自己簡直就是荒唐可笑。

信侯府的蕭小侯爺和聞名天下的謀士先生，若是傳了出去，世人都會怎麼說。

人心最是噁心的東西，萬一它傷到了他捧在手心裡的先生了，他簡直是百死莫贖。

蕭寧只覺得世間一切都沒了意義，若他真想護著先生，他必須斷了那莫名其妙湧上心頭的愛意，秦晨說的對，先生沾不得一點塵世上的紛擾，他幹幹凈凈，清清楚楚的下來，就該無憂無擾的回去。

他知道現在自己的模樣定是槽糕得可怕，他看到門後透出的人影，那定是秦晨了。

「你進來吧。」他啞著嗓子，無力的說道。

秦晨少見的冷著臉走了進來。

他看見的蕭寧，從未如此狼狽過，胡鬧也罷，作死也好，而此刻的蕭寧彷彿又誰也不是，他身上所有的光芒都被抽走了。

蕭寧垂著頭，長發遮著他的臉。

秦晨從不忍心見到蕭寧這般模樣，他嬉鬧著讓了十多年的少年，怎麼會難過成這副模樣，連露出的半截手指都是蒼白無力的。

秦晨輕嘆了一口氣，心終究還是軟了下來，他走近蕭寧，顫抖著攏過蕭寧垂下來的頭髮，輕問道：「還疼嗎。」

蕭寧神色空洞的捏著秦晨的手，把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秦晨，我這裡就是被那小先生挖了一角去。」

少年的聲音破碎在消沉的空氣里，：「你說的對，我自己都在這塵世間溺得伸不出手，我護不了他，甚至都傷了他。」

「不念了，不念了......唉……秦晨再讓我睡會兒吧……」蕭寧捂著頭縮進了被子。

「晚宴的時候，皇上會在，」秦晨似是下了什麼決心似的說道：「取字的事也自會有著落……」

「公子，睡吧……」

然而床上的人發出了輕微的呼吸聲，已然睡去。

晚宴的地點在劉府的瑤苑，蕭寧是被秦晨和蕭陶架起來去梳洗的，蕭寧一喪到底，像沒了半條命似的飄到了宴上。

但蕭寧一到宴上，發現這宴上的人物都挺讓人害怕的，沈溫在皇上旁邊依然是溫文而雅的笑著，然後居然連他爹沈永瑛也在場？！

沈永瑛一向與沈溫因為唱戲這件事不和全長安都知道的事，沈溫的沉雍閣雖是場場叫座，但這富家公子不會算賬，硬生生把這賺翻的生意給賠得半毛不剩。

於是他爹就更不想讓他回家了，說是丟人是真丟到家了。

沈永瑛黑著個臉，像石頭一樣佇在那兒，簡直和他兒子天差地別。

秦晨知道了他的疑惑，在他耳邊輕聲解釋：「我花了五百多兩銀子補了沉雍閣的缺還承諾了一件事才讓沈溫把他爹給求來，你待會兒好歹給我笑一個。」

蕭寧皺了皺眉：「沈永瑛……不是靠著賣香料綢緞起家的麼，拉攏他有何好處？」

「他手下有條暗線，你以為他香料綢緞的供源是怎麼做到從來沒被截過？」秦晨說到一半，座上的皇上打斷了他們的悄悄話。

「寧兒。」

「在。」

「今日之事讓你受驚了，」皇上沉聲道：「這字，若是朕再給你取，是不合適了，算是不吉利，思來想去還是秦晨給了個法子，這字交給深山先生是再合適不過了。」

蕭寧聽到這句，眼神里有抑不住的光亮。

他看著許易穿著一襲布衣向他走來，先生的眼裡一片清明，是萬物寂籟。

似乎二人之間又無事發生，他們兩個對視著在外人看來如此坦然，只有蕭寧知道此刻的不凡。

「在下惶恐，」許易低垂眼眸輕聲說道，卻不知在蕭寧眼中這一舉一動，真是勾魂攝魄吶。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景行如何，蕭景行。」

而蕭寧只是呆立在原地，那三字落入他耳中，既如驚雷又似春雨，風起時連天地都失了顏色，他不曾想自己的執念已經深入骨髓，就像是經年累月的無數情絲交纏融合，綁了他的魂，拆了他的魄，他絲絲脈脈的心念必然是要供給他的神明的。

神明在他的眼前時，他卻嫌自己的凡間心思溫軟得骯髒，那字幹凈得如同玉脂，如同初雪，他不舍又眷戀的遙遙望著，但恨不得眼前的人再將這個字，念個千遍百遍，直至山川雲海都銘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