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調(六)
小說: 千秋歲引 作者:冯寞 字數:2925 更新時間:2021-06-30 16:4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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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甜猛地睜開眼睛。
寬敞的、黑暗的空間,和噩夢裡的一模一樣。她戰慄著環顧四周,巨大的寒意從床底一路爬起,將她整個人湮沒。
原來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原來她所以為的解脫,不過是另一重破滅。原來這才是現實,最殘酷不過的現實!
她突然憎恨起自己來。為何一定要想到池樹?如果不想到他,是不是,這個夢還能做得更久一點?是不是這個夢就可以不用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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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這樣!」尹三味驚呼一聲,「她為什麼能掙脫夢境自己醒來?」
白晟頓筆,一滴墨落在紙上,暈開,邊緣漸變成詭異的殷紅。
他瞥了一眼窗外~陰沉的天色,淡淡道:「那是她心裡的恨,太沉重,已經由不得虛偽的夢境支配。」
坐在一旁的端木漓微微地顫了一下,嘴角的笑容變得無比蒼白。
「這樣下去,恐怕要出問題。」尹三味緊鎖著眉頭,「我擔心……」
「不必擔心。」端木漓站起身來,「這件事情到此為止,剩下的我自己來解決,不勞二位費心了。」
說完便踩著高跟鞋大步離開了。
尹三味和白晟對視一眼,輕聲道:「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白晟搖搖頭,面無表情地道:「這不再是我們該關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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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漓順著台階一步步來到地下室,用自己的指紋解鎖那扇沉重的門。
昏暗的光線里,男人枯坐在床邊,麵皮緊緊地貼在骨頭上,消瘦得甚至都不再像一個活著的人,唯獨那雙眼睛,在看見她時還是流露出了熟悉的、令人作嘔的神色。
端木漓條件反射地皺起眉頭。
很快,她又笑了出來。
「您在這裡過的怎樣呢?」說著便微微彎腰,將鮮艷的紅唇湊向對方的耳朵,「我親愛的父親?」
男人偏頭看她,低沉道:「我想上你。」
「啪。」
端木漓冷靜地收回巴掌,揚起下巴:「現在呢?」
「我想上你。」
「啪。」
「我想——」
「啪!」
端木漓直起身子,厭惡地看著他:「你活得太久了,令人作嘔的老怪物。」
男人也跟著笑了:「小漓,你還記得我是你的父親。」
「我當然記得。」端木漓再也端不住笑容,面目扭曲,「您把我從孤兒院帶回來,把我關在地下室整整十二年,我怎麼會忘記呢?你那根腥臭的東西,在我嘴裡身體里進出了十二年,我怎麼會忘記呢?我怎麼會忘記呢端木弘?我怎麼會忘記!」
端木弘莞爾:「所以你就用我對你的方式來對我,奪走我的一切,把我關在這裡?小漓,其實你沒必要指責我,你和我一樣。做個變態很有趣,不是嗎?」
端木漓冷冷一笑:「對,很有趣。所以你從小帶人到我面前虐殺,由著我亂來,我殺人你包庇,我做什麼你都替我粉飾太平,最後你成功了,你成功把我培養成一個變態,你滿意了?」
端木弘坦然頷首。
端木漓纖細的手指爬上他的脖頸。
「該去死了,老怪物。」
隨著呼吸一點點地被收緊,端木弘感到有些吃力了,但他還是堅持著睜大眼睛,迷戀地看著這個美得驚心動魄的「女兒」。
十三年前,他駕車路過孤兒院,正遇上車拋錨,便停在路邊等人來解決。柵欄里,孩子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玩耍,只有一個小女孩,孤零零地窩在角落裡,不知道在擺弄著什麼。他來了興趣,走近一看,原來那小女孩手上的,是一隻奄奄一息的貓。
大概要哭了吧。
他感到有些無趣,正打算離開,只多看了兩眼,卻露出驚詫的神情。
小女孩在他的注視下,活活地將貓掐死了。
他不由得挑了挑眉。
良久,小女孩站了起來,臉上沒有一絲恐懼,甚至目光中還閃爍著興奮,直到對上他的視線,她才下意識地慌亂起來。
「你……」
「你叫什麼名字?」
「不,這不是……」
「小朋友。」他的嘴角慢慢地勾了起來,俯身看她,「我問你,你叫什麼名字?」
……
沒有純粹的無辜,至少在他們之間是這樣。他端木弘,她端木漓,誰都不無辜。
就像他把她鎖在地下室里精神肉~體雙重摺磨長達十二年,難道她真的只感受到痛苦嗎?難道他看不到她眼底的一絲絲興奮嗎?
不然為何她生日的時候,他遞刀過去,她會那樣果斷地割破那個人的頸動脈?
就像端木漓以在他看來尚還低劣的手段奪走了他的一切,把他囚~禁在地下室,用更為粗暴的方式折磨他。令他痛苦又愉悅。
有些人天生為惡,如同撒旦的子女,生性陰暗,只愛毀滅不愛善良,是唯美花朵下的毒刺,是耀眼太陽中的黑點,是一切完美上面的瑕疵,是人世間的潘多拉之盒,藏匿著所有令人觸目驚心的邪惡。
犯罪學上管這一類人叫做:天生犯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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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漓!」
端木漓一僵。
端木弘拼盡全力抬起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就像某一年某一日那樣,少有的像一個正常的長輩,給予她溫暖和慰藉。
端木漓的眼淚唰地掉了下來。
已經整整十三年,沒有人叫過她這個名字了。
她流著淚繼續收緊手指。
那一隻手重重地垂落。
她忽然晃神,回到一年前那日,那人撫~摸著她的皮膚,說,從今天開始,你就可以離開這間地下室了。
她沒問是什麼原因,他也沒說,外界只知道那個鑽石級單身漢端木弘突然多了一個私生女,卻始終不知道她的母親是誰。
從那以後,她就堂堂正正地做起了端木家的大小姐,穿著優雅的禮裙遊走於各種上流酒會,眸光流轉間,不知道引得多少富家子弟側目傾心。沒有人知道,這樣光鮮的外表下是一顆怎樣扭曲不堪的靈魂,俗世的所有,金錢與地位、名聲與道德,對她來說都無法構成牽絆。活在世間,只為親眼目睹一次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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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好一切,端木漓來到喬甜的房間,走到門口的時候,她抑制不住地頓了頓腳步,卻還是推開了門。
喬甜少有地神志清醒,還有意與她閑聊。
端木漓也耐心地陪著她聊。
說著說著,趁端木漓沉浸在談話中的功夫,喬甜突然一把抓起床頭的金屬擺件,使出全力砸向端木漓的後腦勺。
端木漓摔倒在地上,枕著一灘血。
喬甜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盯著端木漓微微上揚的嘴角看了半晌,忽然尖叫一聲,發瘋一樣地上前撕扯她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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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別墅空空蕩盪,喬甜拖著端木漓走了很久很久,終於在熟悉的地下室找到了刀具。她慢慢地坐下來,用一整夜的時間,一刀一刀地,將端木漓肢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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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甜的身份很好查,不多時,整個案子便水落石出了。比案情更為駭人的是這背後的真相,一時間輿論嘩然,唯一的疑點是,為何殺人如麻的端木漓會在那一日遣散別墅里所有人員,送上門去任喬甜處置。她是覺得喬甜不會對她怎麼樣,還是說突然良心發現了?
恐怕也只有死去的端木漓才知道了。
囚~禁性~侵養女、連環殺人、殺人分~屍……隨便一個關鍵詞拿出來就足夠驚悚,更何況出現在同一起案件上。
「明明,喬甜和池樹是無辜的。」尹三味關掉手機,望著鍋里冒著熱氣的湯汁,忽然食慾全無。
「這世上無辜的人太多,主持公道的卻太少。」白晟倒了一杯酸梅湯推到她面前,「所謂因果輪迴,你在這件事上有所差池,就會在另外一件事上遭受報應。恆定的標準無法評定,善惡得失永遠恆等,只是有些時候,人們意識不到罷了。」
「很可能只是一念之差、一個選擇,就會早就完全不一樣的結果。但畢竟這是內部的衡量標準,人世間自有法度,法律會決定是非對錯。」
尹三味沉默半晌,點了點頭,喝掉了酸梅湯。
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如果喬甜早就已經不堪忍受池樹的禁錮,那麼在面對池樹的出軌時,她又會是怎樣的心情呢?
而一貫只挑男人下手的端木漓,又為何會破天荒地對一個女孩子出手呢?
她想不明白。
直到白晟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再不吃就涼了。」
尹三味回過神來,張開嘴,瞬間被美味治癒了。方才放在心上的煩惱,也隨之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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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襯衫,黑長發,大大的眼睛,眼睛裡含著淚,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怎麼含著淚,眼底還會有光。
就好像初升的太陽,還環繞著清晨的霧靄,卻仍然無法阻礙升起的光亮。
它會熄滅嗎?
如果熄滅,會是怎樣?
——《端木漓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