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這是唐柚成為旅館的管理人以後第一次和沒有化形的妖怪打交道。

小妖怪年齡應該不大，聽聲音應該是在換聲期，粗噶的嗓跟公鴨子似的，高低不就。唐柚倒像是已經習慣了，拎著燈籠慢悠悠走過去，如同深夜前來赴約的友人，問它：「描述下瀕死的感覺怎麼樣？」

半枯的蓮晃了晃，像是考慮：「你可以試試，唔，就請姚君砍你兩刀就知道了。」

姚君啊？唐柚抱著膝蓋坐在蓮的面前，山城的小和山一殿一館，殿是神明姚君的明光殿，據說是由旅館的首任管理人修建而成，所以那會兒姚君和旅館定了約，若是哪天管理人想死了可以找他幫忙。

問題是她還想活著。活著總比死了要好，何況她都已經活了這麼久了。

唐柚攤手，非常明顯的拒絕了，說：「你要是能立刻實現我的願望我立刻死給你看。」

並蒂蓮看著唐柚想了想，他長這麼大沒讀過書，也沒接觸旁的妖怪，但它聽園主講過唐柚，存在於傳聞里的女道士。女道士在十六歲之前是個很普通的人，後來為了尋找曾經的救命恩人便成了道士。

結果那個救命恩人被她自個兒給親手殺了。就挺戲劇化的……

並蒂蓮又想了想，很老實：「我不認識你的恩人。」這還真不是推辭的理由，唐柚的年歲算起來比它大好多，它還是顆沒發芽的種子的時候，唐柚已經是個橫著走天下，然後被姚君扔進旅館的道士了。

其實唐柚知道這茬子，只不過人都抱有念想，萬分之一的希望不也是希望嗎？

姚君這個神明，不是簡單的。但她唐柚，也不是個簡單的。這小和山的，都是複雜的。

明秀出身的並蒂蓮就非常的單純了。它看著唐柚神往燈籠里塞符紙，微弱的火苗變戲法似的，啪地一下亮起來，緊接著這個女人問了它一個很奇怪的問題，她問它：「並蒂蓮你有想過要繼續活下去嗎？」

原來在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人會盼著自己趕緊去死了的嗎？

並蒂蓮覺得很奇怪，人生在世幾十個年歲，所有的奔波都是為了生存，它那會兒跟著傻不溜秋的小經理也是，這法子還是姚君告訴它的，說若是哪天提前離了明秀，就想法子混進妖怪旅館裡的北館。

可是混進北館以後呢？並蒂蓮垂著快枯完了的花瓣，「姚君以前跟我說……」

「說什麼呢？」唐柚笑眯眯看著它。最初的疑惑總算解開了，她就說怎麼會收到消息，怎麼會在深山巷子口遇見那位鍾先生，原來都是姚君在作梗啊。她抄著手有點兒居高臨下，「或許我可以考慮。」

並蒂蓮看著唐柚有些溫和的臉，「他說，在北館裡面，我可以活下去。」

離了枝的蓮，就是條魚兒。但魚兒回了水還能活，蓮再回到水裡不過是進了花瓶，一個盛了水只能讓它勉強保持一段時間的鮮活和生命，它晃著開始掉落的花瓣，「唐柚，姚君說，你會讓我活下去的。」

翠綠色的蓮葉掀起來的時候能看見好大一片銅錢大小的黑色痕跡。

唐柚伸手捏著搓了搓，濕潤的觸感掠過去，白皙的指尖上蹭了星星點點的黑，那些黑色彷彿是活的一樣，順著她指紋的紋路蔓延開去很快就消失不見，她眨眼：「啊，那就這樣吧，看在她的份兒上。」

「紅蓮，我允許你留在這裡，暫時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