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幹什麼？這方圓百里的草木皆因大旱幹枯而死，而你這棵桃樹確實綠意盎然，你說我們要幹什麼？」大祭司刻薄的聲音尖銳刺耳。他身後那群嘴唇發裂的士兵嚷嚷著，恨不得立馬就衝到所謂的妖精面前，將害得大旱出現的罪魁禍首就地正法。

「人有水滋養便不會死，樹有水澆灌當然也不會死！」阿爹氣急敗壞地聲音落入我耳中。他站在桃樹面前，他的身後是美貌的阿娘，皺著眉，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突然就明白了，為何阿娘和阿爹對那棵桃樹那麼的好，不惜用珍貴的水去澆灌，原來是因為阿娘正是那棵桃樹。

我美貌年輕的阿娘居然是桃花妖，我震驚。

阿娘是桃花妖。

阿娘是桃花妖……

這句話一直在我腦海中重複，阿娘是桃花妖，那我呢？也是嗎？

我不敢想像這次的大旱是否真的如大祭司口中所講一樣是妖精作祟，不敢想像那個總是寵我愛我的阿娘會變成什麼樣。

一群人嚷嚷除魔除妖，貼著牆角也站立不穩的我抬頭看晴空，一片黑雲從東方慢慢飄來。

我下定決心衝出去，張開雙手攔住眾人，露出一副不怕死的樣子說，「你們快快滾出我家門，不許你們碰我阿娘。」

眾人顯然不把我這個小毛孩放在眼中，阿爹阿娘卻是急了。阿爹一把把我拉到他身後，阿娘上前攏住我，要將我帶進屋裡。

我卻推開他們，一下子竄到了缸邊，一把抓起那半個葫蘆瓢，瘋狂地往桃樹那裡澆水。

「人都不要喝水了，都給樹了，能不活嗎？能不活嗎？」缸里的水本就所剩無幾，我這一通浪費，一下子就見了底。眾人一下子也被我的氣勢嚇到，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阿娘。

「小孩子出來搗什麼亂，回屋裡待著。」阿娘生氣地拉扯著我要進屋。阿爹阿娘也知道我這是破罐子破摔。

「阿娘……你真的是桃花妖嗎？」我被推搡著走了幾步，突然就紅了眼，桃花妖又怎樣，阿娘就是阿娘啊。

阿娘一愣，停下了腳步，望著我，一雙眼睛裡猶如盛滿三月的春水。她遲疑不定，最終還是把我推進了屋裡。

她彎下腰，溫柔地對我說，「阿娘是桃花妖，很漂亮的桃花妖，小不點阿桃不要淘氣，好好待著。以後可別亂折桃枝，亂摘桃花了，要不然阿娘會毀容的。」

是時常哄我入睡的語氣，彷彿明兒個睜眼，我還能看到她。可我怕，她這一轉身，我就再難以見到了。

門關上的那一刻，我聽見幾聲悶雷。滾滾雷聲從雲霄直下，似乎要震破這天地，屋外的叫喊聲已經停止，取而代之的是眾人的歡呼聲。

我聽見傾盆大雨狠狠砸在地上的聲音，天雷穿透一切直擊我。一陣陣的酥麻感傳遍了全身，鼻尖纏繞上了燒焦味，皮開肉綻的聲音淹沒在雷聲中。

我才知，大旱是對所有人的懲罰，而此時此刻的天雷，罰的是我。

那年三月，阿娘種下一棵桃樹，養出了我，取名阿桃，只是我，不記得了。

【知曉】

可能是因為被保護得太好，滾滾天雷之下我竟未消亡，只是因傷勢過重再也無力支撐人形，躲進了桃樹中。不用看也知道桃樹定是枝斷葉碎，沒一副好模樣。

阿爹與阿娘四處尋我，卻是沒結果。最後阿爹給阿娘撐了一把油紙傘，他們站在桃樹前。

「當年我想種一棵桃樹，便去郊外走了一趟，想看看有沒有桃樹苗，卻見你雖然小株，卻異常茂盛，一片桃林中獨你長勢最是喜人。」

「我們自然是想尋一棵好一點，這樣結果時間也能少一些，兒子女兒若是出生了，剛剛好……」

「我和夫君將你整棵挖起，種進院中，怕你活不成，還特意向城裡最會種樹的駝爺求了靈藥，駝爺的藥雖然貴，但是效果顯著。好長時間你才抽新芽，本以為終於活了，沒想到過了一段時間，葉子又逐漸變黃。只好讓駝爺來看過，駝爺說你是靈樹，叫我們好好照顧，說不定以後能結仙桃呢。」

「第一次開花的時候，仙桃沒結出來，倒是送來了一個光溜溜的孩子。我們兩口子多年無子，一開始以為是誰家多生不要的，便養著了，只是這日日過去，我們才發現不對勁，略一思索才曉得這真是一棵靈樹。」

「有一年天變，我們這邊居然下起了小雪，你大病一場，幸虧挺過來了。我們一直瞞著你，也是因為私心。明明是桃花妖，卻討厭桃樹，要是讓你知道自己就是一棵桃樹，怕是得氣走。」

「況且，我是真的喜歡你叫我阿娘……」

我縮在桃樹里，心中百感交集。知道來龍去脈的我可笑又可氣，笑的是自己居然把阿娘當成桃花妖，氣的是那時他們要找的明明是我，阿娘什麼都考慮好了，居然要以死相護。

我本是山間一棵吸收日夜精華的桃樹，百年來堅持不懈地向下紮根，久而久之，也就生了一點靈智。本以為修鍊的日子就要枯燥無味地過下去，卻莫名其妙地被挖走，傷了根，折了枝，靈力受損，日漸消瘦。

好在得這兩人悉心照料，我又藉機會吸人生氣和精神，因禍得福，修鍊速度大大提升。第一次開花時太激動，歡喜地搖落了一地的花瓣，不小心還把自己給甩了出去。我生來頑劣好奇心重，也想藉此體驗人間煙火，便沒說穿自己從何而來，乖乖地當他們的孩子。

本也沒什麼，奈何天下大亂，蒼天罰人，那年竟下了一場小雪，我哪裡經得起寒風和冬雪的折騰，大病一場，活過來了卻記憶有損。想來阿娘也是那時候得知我是個桃花妖的。

我只記得自己是阿娘的乖女兒，見阿娘偏愛門前那棵桃樹，心生不滿，對自己的本體那是極度嫌棄。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我看著眼前的兩人，想起人間最重養育之恩，而我不僅不能侍奉兩人，還吸人生氣和精神，害得兩人多年來無兒無女，怪不得天降雷罰。

只是這麼多年的恩情，便是道百句阿娘阿爹都還不清的。

【尾聲】

我修成正果後，位列仙班。

一日見到求子觀音，拿著幾個仙桃就死皮賴臉地求她送子，

求子觀音用懷疑的眼神看著我，「你這是未……」

我還是個孩子呢，一聽，急忙擺手，「我替別人求的。」

她心地善良，最喜孩童撒嬌，心一軟，也就應了下來。

沒過多久，聽說阿娘和阿爹老來得子，我就放心了，差點把一樹的桃花都給抖掉，真是不枉我這些年來拚命結仙桃。

說到底，還是善有善報吧。

我眯著眼睛想著，一口咬掉今年最後一個仙桃的半個，汁液入喉，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