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雋予以為今晚谷商安是睡著的，他伸手想幫谷商安按摩一下胳膊，因為病痛折磨瘦成一把骨頭的人，整個面容可見的凹陷下去，谷雋予的手指剛觸到，谷商安不知道那裡來的力氣，猛的一把揮開他的手臂。

在慘白燈光下睜開的那雙眼睛，帶著不可剖刮的恨意，死死的盯住自己。谷雋予感覺身體被破開，鮮血淋漓的擺在這裡。

他們父子兩的矛盾這麼多年從沒說過，班導請谷商安去學校，直接用氣憤不恥和說怪物的口吻指著谷雋予說他是同性戀，要谷商安帶谷雋予回家反省或者考慮休學直接送矯正學校。

谷雋予那時候覺得班導的嘴臉是書里描寫的魑魅魍魎，但他就算手腳止不住的發抖，他的內心也不害怕。

真正讓他慢慢開始恐懼的，是谷商安一言不發，羞於見人埋頭難堪的樣子，他和他的班導是一夥的，他的父親和他的同學，和那些惡毒的鄰居是一夥的。

原來帶他來這個世界的人，不是站在他這邊的。

他開始每周哭那麼一兩次，有時候是在被窩裡，有時候是在看起來正常的課堂上，嚴重抑鬱症的時候谷商安把他鎖在家裡。學別上了，飯愛吃不吃，這不是病，這就是養了只怪物。

谷雋予有時候想，他要感謝谷商安沒殺他，還願意給一口吃的。

高三到大學的那個暑假，他是活在黑暗房間里的惡鬼。

「你搞一個還不夠，還要搞兩個，你就那麼喜歡被男人搞嗎？你讓我噁心。」

谷雋予僵硬的直著身體，臉上麻木沒有任何錶情，他像個沒有感情和知覺的木頭，只是在聽一個老人惡毒的羞辱。

谷雋予的腦袋空白了，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又覺得什麼都想說。

他不知道自己該愛自己的父親還是該恨。

孩子好像沒有資格恨父母，可為什麼呢？

「爸，我們不說這個。」

無論怎麼樣，我還是你兒子。

他想這樣說，可是，面前生病的人可能不願意把他當兒子啊。

「他叫什麼名字？」

谷商安的雙眼盯著谷雋予。

危險和逼迫感籠罩了谷雋予，他的恐懼發作，身體在哭泣的發抖掙扎，可實際上他根本一動不能動。

「卓越崢。」

我喜歡的人，過來給我依靠的男人，我想讓你知道的男朋友，我想窩進他懷裡的男人，他叫，卓越崢。

「他在外面嗎？你讓他進來。」

谷商安此時每一句都是命令，谷雋予無法拒絕，哪怕不知道他到底想怎麼樣。

卓越崢這幾天都陪著谷雋予，醉酒之後把人帶去賓館照顧，洗澡換衣服，早餐盯著吃，卓越崢這幾天不說調笑的話，谷雋予不讓他進病房他就不進，提前訂好飯菜，見到女人，姿態自然說話禮貌周到。

他此時不是高高在上耀眼奪目的卓總，他就是一個滿身煙火氣，用盡溫柔，體貼周到的老實好男友。

他這幾天都沒穿西裝，簡單的短袖長褲，幾十塊錢，路邊攤順手買的。

卓越崢不怎麼想見谷雋予的父親，他覺得沒必要，也對谷商安這個老頭沒什麼好感。

但萬一要見，他希望自己站在谷雋予身邊至少是尋常老人眼裡的五好青年而不是斯文敗類。

卓越崢聽到了病房裡谷商安的要求，他沒多想，在谷雋予的默許下，自然的走進去。

老人看著卓越崢，涌到嗓子口的惡毒詛咒沒發出聲音。

他突然溫和疲憊的笑了笑。自言自語囔囔道。

「就一起，過日子吧，祝你們，福祉哈哈……呃。」

谷商安的笑尖銳得像瘦鬼在哭，他的身體突然顫抖起來，呼吸越來越急促，卓越崢感覺被子底下人腹部的地方不太對勁，他下意識按呼叫器。

夜班護士可能睡著了，他連忙跑去護士站。

也就這麼兩分鐘來回的時間。

谷雋予站在病床前看著谷商安的身體抽搐，那雙渾濁的眼睛帶著惡狠狠地笑意直勾勾的看著他，一隻枯瘦的胳膊伸出來，伸向他，彷彿要把他拉進無邊地獄。

谷雋予恐懼的後退，護士迷糊驚嚇的被卓越崢拖過來，看著被子底下不太對勁。她也沒想那麼多，就幾秒時間，護士掀開被子。

谷商安的肚子上一把七公分的水果刀插到底，發黑的鮮血浸濕了雪白的被子和床單，老人幹瘦的身體不再有什麼動靜。

那雙眼睛不願閉下，鎖鏈一樣勾在谷雋予的身上。

谷雋予崩潰了，他跪倒在地上。

代表痛苦的嘶吼在谷商安被推出病房才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