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的夜靜謐如水。

房內一片狼藉，到處是硝煙的味道。我垂著脖子坐在床上，腦子裡嗡嗡作響，此刻太過安靜，反而讓我無法靜下心來。呆坐了半個多小時，我從床上下來，穿鞋，拿起垃圾桶，蹲在地板上開始收拾玻璃渣。收拾了十幾分鐘才弄幹凈，我把被我用來砸玻璃門的椅子放回原位後，這才走到門口，將櫃子上的平安扣拿到手中。

這枚平安扣是我一年前去廟裡求來給姜良的護身符。當初我還笑著跟他說，就算死他也不能把這平安扣從脖子上取下來，雖然那時他對我的話嗤之以鼻，但接下來一年裡他的確每天都戴著它。

我看著手裡這枚平安扣，心道，我和他終究還是走不到一起。

我關了房間里的燈，躺到床上，在沉沉黑暗中長長舒了一口氣，心裡既有解脫般的如釋重負，也有失去他的空落。

我和姜良認識，是在21歲那年。

那年春天時，李啟銘忽然說馬上就要畢業，再不做些自己喜歡的事就晚了，所以我、李啟銘和周午三個人滿學校地找樂隊主唱，找了半個多月，終於遇到姜良。

當時姜良在一棟女生宿舍樓下唱情歌，我偶然路過，多瞄了幾眼，只覺得這又是一個多情的男人。過了沒幾天，李啟銘突然告訴我他找到了主唱，緊接著我就看見了姜良。

我天生是gay，卻對姜良這種直男提不起興趣。姜良加入樂隊沒多久，在一次聚餐醉酒後就從李啟銘的口中得知我是同性戀的事情。原本我和他的關係不溫不火，自那之後他就有意識地接近我，我至今都不知道他那樣做的原因，或許是出於對同性戀的好奇心吧。

認識一個月之後，我和他的關係漸漸好了起來。怎麼說呢，姜良天生是那種特別招人喜歡的男人，他外貌俊朗，有著最為健康的小麥色皮膚，笑起來時左邊臉頰有個小小的梨渦，整個人看上去幹凈又陽光。他很會照顧人，同時又極其窩心，我原本對他這種男人無感，卻在和他的相處中對他有了感情。

但我心裡始終有著理智。

半年後，他忽然跟我表白，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從那之後，他便開始對我死纏爛打，頗有視死如歸的感覺，其間過程不必多說。有一夜他喝醉了來我公寓大吵大鬧，我一時心軟收留了他。那次既是我們第一次接吻，也是第一次做愛。親熱時他比平時更溫柔，我想我大概就是因為這個才答應跟他在一起。

我不否認我是下半身動物。

反正姜良不是天生的同，和我膩上三四個月就會沒了新鮮感，我平白得了個床上契合的性伴侶，也不吃虧，何樂而不為。

然而這一膩就是兩年。

姜良對我的熱情超乎我的想像。他像所有戀愛中的男人一樣，溫順細膩體貼且無條件付出。我不信他會對我有純粹的愛情，起初還願意陪他演演戲，到後來都懶得掩飾自己的臭脾氣。沒錯，我的脾氣並不好，喜怒無常，犟到我自己也受不了。每次和姜良吵架，我都能在沉默中把他氣得渾身發抖，偏偏他拿我沒辦法，只能低頭認錯。

我不知道他對我的一味謙讓容忍是出於什麼。要是有人酸溜溜地告訴我是出於愛，我肯定會笑掉大牙。

永遠不能和姜良談論「愛」。這是我兩年來的經驗檢討。

姜良對我好，也對其他人好，男女不限，一視同仁。也許他是愛我，但我清楚地知道，他對我的愛，不過是比其他人要多一分不舍。我們床上那麼合拍，每次做愛都能享受到如吸食毒品般的快感和愉悅，他除了我再也找不到這樣的伴侶。

而我對姜良，到底有沒有愛過？

我睜眼望著漆黑一片的天花板，沒有再思考這個問題。

放在枕頭旁的手機在黑暗中亮起來，我拿過一看，是姜良的一條簡訊。

「睡了嗎？」

我沒有回，關上手機。

他大概以為這次爭吵和以往一樣，只要他先來低頭，我們就能和好。但我心裡很清楚，這次我是真的累了，是徹底對他失望了。他讓我沒有歸屬感，我也不能再耽誤他，他應該走回正道。

我一夜沒睡，睜眼到天亮。姜良再也沒發簡訊過來，我樂得清靜，起床之後將房子里里外外打掃一遍，把所有窗戶都打開。

盛夏七月的日光充足，明亮晃白，讓人睜不開眼。

我把房間里所有和姜良有關的東西一一清理掉，牙刷、毛巾、拖鞋、剃鬚刀、襪子、T恤、限量版滑鼠、杯子等，全部進了我的垃圾桶。

我的電腦桌上放了我和他的唯一合照，那是我們前不久一起出去旅遊時照的。照片里他的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笑得春風滿面痞氣十足。我最喜歡他的這種笑容，所以把照片擺在了最顯眼的地方。

我站在桌子前，拿起相框，摸了摸他的眉毛，然後「啪嗒」一聲扔進垃圾桶里。

回到剛開始的那個問題。

——我對姜良，到底有沒有愛過？

曾經有那麼一刻，我想過和他結婚。

——他解下平安扣時的眼神里充滿了失望，讓我心裡一痛。我幾乎就要衝上去抱住他，告訴他我錯了我愛他我想和他好好在一起。

可現實攔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