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奇本來很開心地擁著顧西，他正打算將一肚子的話統統告訴顧西，可是，他的餘光中卻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肩膀有幾分削瘦，卻承載了太多東西的人。

一個，面上冷淡平靜，眼裡卻滿是絕望的人。

一個，平日堅強果斷，卻在半夜咬著手指哭泣的人。

那個人緩緩轉身離去的時候，阿奇心中竟像被慢慢抽空一樣，他看著那人的背影，一個極其落寞孤單的背影，一點一點被黑暗吞噬，直到那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時，不知怎麼的，鬼使神差一般的，阿奇竟忍不住，一把放開懷中的顧西，拔腿便追了上去。

等阿奇追上那人的時候，他們已經來到了停車場。大大的密集的停車場，此時竟也就他們兩人，畢竟，夜晚才剛開始，那些習慣夜生活的人，還沒打算那麼早便回去。

許是停車場實在太靜，兩人的腳步聲竟那麼突兀的響起，清晰又巧合地恰好重疊著，暗黃的燈也隨著他們腳步聲的臨近而一盞一盞地亮了起來。

等那人走到自己車旁的時候，阿奇終於忍不住開口，「何夕！」

聲音極為突兀，這讓阿奇自己都嚇了一跳。

那人卻沒什麼反應，甚至連身子都沒有轉過來，只是冷冷地問一句，「你跟過來幹什麼？」

阿奇沒有前進，也不知該怎麼回答，想了許久，他澀澀道，「我不知道……」

「呵，」那人冷笑一聲，只是重複著他的話，「你不知道……」

何夕緩緩轉過身體，臉色不明道，「你不知道……」

停車場的燈並不明亮，阿奇只能勉強看清何夕的半張臉，那凌厲的嘴角嘲諷似的微微上揚著，極其不屑的樣子。

「何夕……」

「回去吧。」何夕幹脆道。

還回來做什麼，你明明，真的很喜歡顧西，不是嗎？

你跟著他，很輕鬆很愉快，不是嗎？

我讓你覺得壓抑可怖，不是嗎？

見阿奇還是沒有動作，何夕苦笑道，「怎麼，難道你想在我身邊，比想見顧西多一點？」

話剛說完，何夕自己都想笑。怎麼可能，這麼不自量力的提問，明顯是在自取其辱，這根本就不需要答案啊……可是，他心中的那點期待和忐忑又如何解釋。

沉靜許久，阿奇艱難開口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何夕輕聲複述這四個字，上一秒還平靜的他，下一秒卻發瘋似的衝上去揪住了阿奇的衣領，厲聲道，「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那你知道什麼啊！你滾遠點，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何夕壓抑了許久的情緒還是爆發了，他跟過來了是什麼意思！他不是想見顧西嗎？他不是愛著顧西嗎？他不是看見顧西很開心嗎？他為什麼要跟過來！他憑什麼還跟過來？他憑什麼跟過來後卻不給自己一個理由？！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不知道！你是讓我猜嗎？我能猜嗎？！我敢猜嗎？！」何夕揪著他的衣領，大聲怒吼道。

許是被何夕激動的情緒感染，阿奇顫抖著唇，著急之下竟爆發出了一句話，「我怕你難過！」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做，可是我一看見你，我就……

何夕聽了這話，直接就氣笑了。怕我難過……還真是熱心腸，看見誰難過就想著先去安慰嗎，就像看見受傷的狗和乞討的小女孩那樣，只是因為同情而幫助……

他冷笑道，「你算什麼，你以為你是救世主啊，見到狗你想救，見到小女孩你想救，見到我……呵，你不能救所有人，你也不必救所有人！你以為你算什麼！你什麼都不是！你什麼都做不了！我用不著你好心泛濫！你給我滾回去！！」何夕越說越激動，最後竟一把將阿奇推開，力氣大得幾乎讓他摔倒在地。

阿奇被何夕用力地推開，踉蹌了好幾下才站穩。他的心很亂，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他明明不該出現在這裡的！可是為什麼，一想到何夕會難過，他的心就像被生生的剜了一塊肉似的，疼得他連呼吸都無法進行……

為什麼會這樣！！他明明看見顧西很開心，明明看見顧西就覺得很輕鬆，可是他為什麼要追上這個讓他覺得陰鬱壓抑的人呢！！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阿奇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見何夕要上車離去，情急之下，阿奇閉上眼大喊，「我真的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跟著你！！可是……」

阿奇的聲音倏地軟了下來，「我知道，我怕你難過……」

阿奇慢慢抬起眼眸，見何夕背對他站著，頭頂的燈冷冷地照著他，像一雙淡漠的眼。

那人頎長削瘦的身體下，是一團凝固的，壓抑的陰影……

—— ——如跗骨之蛆一般，永不磨滅的陰影。

阿奇知道，這個人不僅僅腳下有陰影，他的心，他的人，他的過去，甚至他的未來，都是一片黑暗，沒有明天，沒有希望，沒有未來。這個人，只要一靠近他，阿奇就覺得壓抑得難受，可是，他卻沒辦法……讓自己不心疼，讓自己不靠近。

天知道，只要他一想到這個人會難過，他的心就像被生生剜了一塊肉似的，痛的他什麼都不管不顧了。

「我知道，我怕你半夜哭的時候，沒人安慰你……」

「我也知道，我怕你胃病犯的時候，沒人幫你拿藥，沒人背你去醫院……」阿奇一邊低聲說著，一邊慢慢走近何夕。

「我怕你再去捶鏡子的時候，沒人提醒你要去醫院檢查……」

阿奇越說下去，心中越是酸楚。

「我怕你一直這麼難過下去，永遠走不出來……」

「我怕沒人關心你，沒人試著去了解你……」

阿奇聲音里早有了幾分哽咽，他還有好多好多的害怕，他卻沒法再說出來了。

他害怕何夕永遠那麼疏離，永遠封閉自己，永遠拒絕別人的好，永遠沉淪在黑暗中，直到、在絕望里死去……

可是他不能說，他只要一想，心就痛得難受，他根本無法說出口。

何夕早就轉過身打算上車離去的，可是聽到這裡，他忍不住就哭了。眼淚肆無忌憚地流了滿臉，何夕竟忘記了控制自己的情緒。

阿奇已經走到那人的身後，見那人的肩微微顫動著，正如第一次見面那晚，那人在半夜背對著他哭泣一樣。

有一些東西，有一些答案，漸漸地變得清晰，阿奇雖然還不確定答案究竟是什麼，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從背後環抱住那人。

抱住了，便沒那麼冷了……身和心都是。

「我怕你明明做得一手好菜，卻不肯做給自己吃……我怕你一直拒絕別人走進你的心，然後永遠孤獨下去……我怕你不肯好好照顧自己，喝酒喝到天亮……我怕你看得太透徹，覺得生活沒希望……我怕你總是一臉平淡，眼裡卻全是絕望……」阿奇抵著何夕的肩，內心酸楚地說道。

「我最怕，別人打你的時候，不會心疼，咬你的時候，不會擔心咬得太重……」阿奇說到這裡的時候，眼淚已將何夕的外套浸濕。

有一些東西，已經很明了了。

阿奇忍不住哽咽了，他再也無法說更多的話，可是，還是艱難的讓自己說出最後一句，「我們回去吧，何夕……帶我回去……我沒法不想你……」

聽著那人哽咽得難以分辨的話語，何夕似乎也明白了些什麼，那人的體溫就這麼傳了過來，後背暖暖的，可是何夕不想暖後背，他想暖的，是心。

轉身，何夕擁住了那人，那人察覺到何夕的主動，也立馬緊緊地反擁。兩人的胸膛緊挨著，兩顆心臟就這麼一左一右的跳動，跳著跳著，就慢慢熱了起來。

擁抱是很美好的東西，因為一側頭，就可以吻上那人的發，那金黃的，彷彿散發太陽光輝的發。

我能以為，你這麼做，是因為、你愛上我了嗎？

我能幻想，你這麼做，是因為、你愛上我了嗎？

我能奢望，你這麼做，是因為、你愛上我了嗎？

何夕柔柔地撫弄著那輕軟的髮絲，眸色深沉。

我敢這樣認為嗎？我能這樣認為嗎？連你都不知道的感情，連你都不確定的感情，甚至，連我都不確定的感情，我怎麼敢幻想，這是愛……

可是，我已經給了你離開的機會，是你自己放棄的，那麼，如果哪天我將你拖下地獄，那、怨不得我。